緒論
一
自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文學開始回歸到人學本體之中,情愛問題備受文學關注,各種文化媒體也紛紛參與其間,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從嚴肅文學到通俗記實,從影視劇到MTV,從流行音樂到網路速食,到處可見一個兩性情感的主題。書市上充斥著大量的針對不同群體的婚戀情感調查報告與絕對隱私實錄,有大量的從社會學、歷史學、文化人類學、民俗學、考古學等方面進行研究的婚姻史、性史、家庭史、情愛史。可以說在一個感官張揚的時代,兩性情愛問題是一個幾近氾濫的文化問題。近二十多年是價值體系多變的時期,情愛狀態作為衡量社會文明的一個尺度,在這個時期裡的紛紜變幻表現得既突出又令人觸目驚心。
在諸多文體中,小說無疑是當代最發達的文學樣式,有資料統計顯示,上個世紀末中國每年長篇小說的數量近千部,這個數量相當於建國後十七年長篇小說數量的總和。詩與戲劇有著燦爛的歷史,小說作為後起的文學樣式無疑是後來居上的。小說的興起與市民文學的興起直接相關,市民文學的一個重要題材就是情愛問題。中國通俗文學有一個才子佳人的文學傳統,言情是唐宋傳奇以及明清話本小說的三大題材領域之一(另兩大題材是公案和傳奇),中國四大民間傳說(《牛郎織女》、《孟姜女哭長城》、《梁山伯與祝英台》、《白蛇傳》)都是講述男女之情。在「五四」以來的中國新文學史上,「五四」時期的小說大多是情愛小說,左翼文學中存在「革命+戀愛」的模式,《青春之歌》、《三里灣》、《林海雪原》、《山鄉巨變》、《紅旗譜》等紅色經典小說中都包含情愛敘事的情節線索。文學史上的經典名篇也大多與兩性情愛問題密切相關,幾乎可以說不寫兩性情愛就沒有小說。當代小說與情愛題材的關係更是緊密,自「傷痕小說」以來的每一波文學浪潮之中,都留下了很多情愛題材的名篇佳作。情愛題材又是最容易引起人們爭論的,從王安憶的「三戀」到張賢亮的《習慣死亡》,從賈平凹的《廢都》到衛慧的《上海寶貝》,從陳染的《私人生活》到春樹的《北京娃娃》,總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當代小說情愛敘事的繁榮有著現實的原因,當代社會現實發生了深刻的變革,多重文化資源的合力隨同變化的時代主潮一起造就了不同群體的作家,他們不同的經歷和審美趨向共同創造了當代小說情愛敘事眾聲喧嘩的文學局面。
本文對「敘事」的理解並不囿於純粹形式主義層面的敘事學意義,而是將「兩性情愛」在小說中的敘述作為一種文學存在,看作是一種包含形式與意義的文化語碼,它包含具體的情愛事件、情愛活動中的人物,還包含敘述情愛事件的文化背景、敘述者的立場、敘事背後的動因、敘事的效果、情愛敘述對文體結構的影響等,因而本文的研究對象不是嚴格意義上以言情為主要故事情節的純情愛小說,而是小說中有關兩性情愛的敘事形態。本文認為採用敘事研究的角度對小說進行分析是一個比較好的切入角度,這當然還只是一種嘗試。敘事性文本往往能比較深刻地探討情愛問題本身所包含的意義,這是因為:「敘事文是一種能以較大的單元容量傳達時間流中人生經驗的文學體式或類型。」 面對這種文學體式,「研究敘述的視角可以相當多元,不妨從歷史學、心理學、社會學、文化人類學、美學等各種不同的角度去分析去討論。即使我們將討論的範圍僅僅局限於文學性敘事,研究的角度也依然五花八門。但是,說到底,敘事就是作者通過講故事的方式把人生經驗的本質和意義傳示給他人。」 本文的做法正是在形式主義和歷史敘述之間找到平衡,從多個角度對當代小說情愛敘事進行韋勒克(René Wellek)所說的整體研究。本文的構架是宏觀的,但具體的切入卻是微觀的,是從對具體的作品重新解讀入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