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回望寫作歷程,這册《島之書》離自己上一本散文集《蜻蜓哲學家》,竟已近三十寒暑,當年的青衫少年如今鬢已星星也!檢視這麼漫長的時日,在散文這個區塊,我在關注些什麼呢?除了以佛教敘事觀點的生死學文本,如〈最後的微笑〉、〈生死簿〉外,我把一大部分心神用在老兵文學,如結集但未出版的《隨風飄零的蒲公英》、單篇的〈老芋仔,我為你寫下〉、〈時間迷陣的兵勇〉、〈爆炸後的時年裡〉;還寫了一個黑色荒謬劇本《一條街求愛記》。
但我的眼神繞了一圈後,到底又落在故鄉金門這個島嶼。
許久以前,商業周刊記者訪問我,接到出刊後的贈書,「常把我不是金門作家這句話掛在嘴上的黃克全……」,我嚇了一跳,自己何曾這樣說過呢?我要表白的只是,基本上,我是現代主義作家,不是鄉土作家。寫《捕蝶人》、《法國中尉的女人》的傅敖斯曾說,思想是他唯一的祖國(故鄉)。我不也是嘛?我書寫的背景可不分明就是人心人性的荒原?
但我既生於斯,日後想必也將魂歸於斯,書寫題材自然而然涉及故鄉。金門長年軍事管制,使得最親近的地方竟也顯得陌生,很奇怪的,連帶使得生活於斯的人們也跟著自我生份了起來。因此,重新凝視這個島嶼的同時,也審諦了自己內心的那個我,或者說審諦了自己內心與故鄉牽連的那種種風物。
我可以這樣子講嗎?我書寫的,主要是內在的形象,而非外在的?
對於我的故鄉,金門……,我突然記起許久前,自己重讀卡謬《異鄉人》,信手寫下的備忘錄:
「異鄉人就是失去故鄉的人。故鄉,意思就是歷史、價值,背景牽連。異鄉人為了服膺純粹的人性及存在,不惜斬斷前者。異鄉人注定要走向悲劇,因為純粹的人性及存在,都像無韁之馬,甚至可能是如履薄冰、身處懸崖的瞎馬。異鄉人竟身陷了矛盾窘境,「服膺」本身難道不是另一種牽連,另一個故鄉?」
故鄉/異鄉;記憶/遺忘;是/非;愛/恨;本質/存在;價值/非價值……,呵,但願世上所有異鄉遊子,都有足夠的願力及智慧,能安然身處在二元分立的辯證,或無限辯證的超越中。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