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後小說競技場
祁立峰
(作家、國立中興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
雙雪濤的短篇小說集《我的朋友安德烈》書中,第一篇收錄的小說名之曰〈大師〉。這故事聲線簡潔而清朗,原本幹監獄倉管的父親,靠著一手象棋絕學無敵鄉城,聲名遠播。誰料父親丟了差事、又罹患早發性痴呆症,只得金盆洗手就此封盤,由少年主角繼承其江湖名號。
哪知主角一日昏了頭、代人賭棋輸贏,對決一瘸腿和尚,每臨到殘局卻漏算一著,竟連輸三盤,一敗塗地。和尚終於坦承,十年前他曾敗給主角父親,這回為的是報讎雪恥。此際痴呆父親緩緩從人群中現身,兩大高手時隔經年再次對弈,作者如此描敘的這局棋:
太陽終於落下去了,路燈亮了起來,沒有人離去,很多路過的人停下來,踮著腳站在外面看,自行車停了半個馬路。……看到中盤,我知道我遠遠算不上個會下棋的人,關於棋,關於好多東西我都懂的太少了。到了殘局,我看不懂了,兩個人都好像瘦了一圈,汗從衣服裡滲出來。(〈大師〉)
這神乎絕技、幾如華山論劍東邪西毒比拚內力之場景,或許讓人聯想起阿城珠玉在前的〈棋王〉,但我以為更隱喻性或以能指穿入刺出這段敘述,將它換喻作為雙雪濤奇蹟般的寫作身世,似乎也頗為貼切。
我與《我的朋友安德烈》作者雙雪濤不曾謀面,從作者介紹看來,他生於一九八三年,比我還略小幾歲。但若關注近幾屆台北文學獎年金的讀者,想必對雙雪濤此人略有耳聞,他是第一個獲台北文學獎年金入圍的中國大陸作家,而在此前,他已經以奇幻小說《翅鬼》拿下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的首獎,更傳奇的是他獲年金之前僅於台北短暫停留十天,因此年金評審吳念真才說:「我在台北住了六十年,沒敢寫關於台北的長篇小說,這個人只來了台北十天就敢寫,很有意思。」
我想我輩對雙雪濤感興趣之處也正在此。我與其人另一連結在於前一屆的台北文學獎年金,才剛頒給了我的《臺北逃亡地圖》。寫作此書之前,我已經在台北住滿三十年,接地氣似的幾乎不曾離開台北城。我可不是要說自己作品高明到哪去,相反地,從學術角度來說,此間背後寄寓的想像與虛構,可能是小說學內裡永恆辯證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