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文化革命

　　這是文化大革命的又一個親身見證，「冰城」即中國北方最大的城市哈爾濱。作者陳力川對於文化革命最大的體會是法國文豪雨果《九三年》中說的，「在革命的絕對性之上，有人道的絕對性。」

　　「文革對中國人最大的傷害是對人性的摧殘。在一個維護基本人性都會受迫害的時代，如果你不想當悲劇英雄，那麼當逍遙派就成為守住人性底線的唯一選擇。好的社會制度使人棄惡揚善，壞的社會制度使人棄善揚惡。文革使中國人的人格特質普遍從仁愛變為屈從，從理想主義變為功利主義。」

　　作者在此以個人的經歷寫下了，在反文化革命的年代，一個人生下來為了像人一樣生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作者簡介

陳力川

　　《跨文化對話》叢刊專欄作者，法國文化傳媒協會執行主席，梅耶人類進步基金會中國治理項目協調人。譯有法國當代詩歌巨匠伊夫•博納富瓦詩集《詞語的誘惑與真實》(牛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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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課鬧革命」

這天早上，我跟姐姐在上學的路上，背着空書包，學校要宣佈停課。我們家離學校不遠，沿着阿什河街的下坡路只要七、八分鐘。冬天，我們在冰雪覆蓋的馬路上打出溜兒上學。兩天前，女校長宣讀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學制要縮短，教育要革命，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統治我們學校的現象，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她平日說話乾淨利索，那天出現口吃。我們都不明白老師們怎麼忽然變成了「資產階級知識分子」。

那年我不到十歲，姐姐十二。學校紛傳國務院發出通知，1966年高校招生推遲半年，取消考試，以後上大學採取推薦和選拔的方式。亂糟糟的學校好像節日的前夜，老師進來的時候，剛剛還像炸了鍋的教室忽然安靜下來。她鼓足力氣宣佈從即日起學校根據上級指示「停課鬧革命」。一個學生問什麼時候復課，老師先是無言以對，過會兒才說這不是學校能決定的。不用上課了，茫然中先是感到一陣輕鬆，但這一切仍然來得太突然，更突然的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高年級同學開始貼大字報，學校的領導被宣佈「靠邊站」，女校長因「執行資產階級教育路線」遭批判，有幾位老師也被貼了大字報，罪名是「散佈資產階級毒素」。沒過幾天，女校長被剃了「鬼頭」，頭髮先被剪得凸凹不平，再用推子把前額和後腦勺之間的頭髮剃光。我忽然發現頭髮對一個女人多麼重要，沒了頭髮的女人比掉光葉子的枯樹還難看。平時走路好像一陣風颳來的校長，現在被強迫打掃樓道和廁所。一次我們走過她身邊，有同學喊道：「快看校長！」我低下頭，生怕碰到她的目光。

女校長叫冷俊英，四十出頭，平日梳着披肩的長髮，話不多卻有威嚴。她挨批鬥的原因之一是不同意學校改名。我們學校本來叫霽虹校，跟所在的霽虹街和附近的俄式建築霽虹橋同名。上級決定學校連街帶橋一起改為「繼紅」，校長落下一個思想落後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