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屬於我們的有情天地
曾家達(多倫多大學社會工作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學生出書請寫序,大概是當老師的特殊禮遇,可藉此空間隨意發揮。每每得到這種厚待,我都心存感謝。
Steve(史秀雄)是一個很特別的學生,畢業後顯然並沒有像大夥兒一樣隨便找份穩定的工作,而是自己走出了一條路。我有幸在他讀研究所時當過他的老師,但出色的學生,他的成就通常與老師不一定有太大的關係。
心理治療和心理諮商是一門奇怪的遊戲,弔詭和矛盾的地方有很多,也許正反映著人生的複雜和荒誕,以及我們心靈層面的種種詭異。心理治療的表層是一連串由理性貫穿、富有秩序的東西:專業知識、技巧、方法、步驟、價值、倫理和紀律等,更深一層則是人性的動態部分——浮動、不確定、矛盾重重,而且受主觀經歷和情緒影響。
Steve在這本書中,大膽地結合個人的主觀經歷和專業分析,深入透視自我、關係以及人生。他不怕對讀者展露自己的童年經驗,並在書中分享原生家庭的問題和親密關係中的挑戰,當中不乏自己軟弱和黑暗的部分。一個人需要對自己有一定的瞭解、信心和肯定時,才能做到如此坦然無懼的分享。
親密關係是我一直關注的問題。某次在一個相關的培訓班上,有人問我是做什麼的,我說我很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談戀愛。對我來說,親密關係是生活的核心,也是建構自我的重要條件,我一般不太信任那些在情慾生活領域資歷淺薄的人,哪怕是教主、大師或哲人。若沒有經過親密關係的挑戰和磨練,對人性能有多深入的洞悉?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對我而言,親密關係當然不受限於單一的夫婦形式,但若要明白人性和人生的道理,不經過親密關係,恐怕都不能完整。我相信心理治療的目標是解放自我,超越常理世界的捆綁。我在一九七○年代後期開始從事臨床心理學工作,在多個心理治療個案中認識到情慾和親密關係對心理健康和個人成長的重要影響,也瞭解到大多數人都會在不加反省的情況下,盲目跟隨主流推崇的社會劇本,誤以為跟隨常規就會得到幸福,結果很多人都成了社會劇本和體制的犧牲品,既找不著幸福,更失去了自我。
因工作關係,我很多時候都必須要相信自己,堅持看法和立場,才能建立獨排眾議的勇氣,面對社會的壓力,處理別人——甚至是家人、朋友、伴侶——的攻擊和不解。多年來,我透過積極建立不同的親密關係,在不同的關係情境中成長,都是在努力實踐自己的理念,卻在最近兩年間,因為一段親密關係出現問題,暴露了自己軟弱黑暗的一面,讓我不得不坦誠面對自己的不安全感,承認自己亦有未獲滿足的依戀需要。這個經歷對我衝擊很大,忽然之間好像整個世界被顛倒了。但這也不失為一個祝福,讓我進一步瞭解多年來因為被生活寵壞而形成的畸形自戀性格,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愛的能力尚顯淺窄,也讓我重新反思,以走上通往自我覺知和自由自在之路。
Steve在此期間一直與我保持聯繫和溝通,與我分享他遇到的美妙關係,以及從中帶來的挑戰,我們之間雖然存在地域、情境、年齡、性格和文化等方面的差異,但各自堅持對美好關係的嚮往和對知識的追尋,都抱有開放的態度,積極探討生命厚賜多彩多姿的可能。
這本書集合了Steve在個人生活和專業生涯中的經驗、觀察、體會、分析和反思,真摯而活潑地敘說了很多珍貴的故事,情理兼具。有些人在親密關係的路上可以體驗到興奮的巔峰狀態,達到狂喜甚至超越常理,進入仙境般的美妙世界;也有很多人會遭遇挑戰、失望、挫敗、打擊、背叛、出賣、遺棄、失喪、創傷等。我們總共熬過了多少傷痛、眼淚、孤獨、失落等種種困難?然而我非常樂觀地相信,人類對親密關係的追尋不但會延續不絕,而且隨著我們努力不懈的探討,不斷營造更開放的交往空間,未來將有更多的人受惠,體驗到親密關係的種種美妙。
寫於2017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