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球毛線，編織自由

導讀

溫柔的寧靜革命

陳衛平／小魯文化社長

　　把複雜的現象歸納成一則簡單易讀的繪本故事，再由簡單的故事啟動讀者的無限想像，是作者想要達成的願望。

　　繪者運用了復古的拓印、剪貼、套色、平圖風格，大量的直線條構成的幾何圖案，讓讀者進入主角所經歷的年代和心理處境。

　　由孩子看到、聽到的似懂非懂的世界，以第一人稱的敘事方式，娓娓道出了舉家離開原鄉抵達異國的緣由，其間的差異是圖像上的黑暗與明亮，適切的表達了他們的心境。但是在新居買了三件單色毛衣之後的發展，卻讓他們籠罩在制式化的感受之下，畫面由季節的替換，轉而進入冬季的灰冷和一成不變的壓抑。

　　幸而，母親的雙手編織著孩子的長髮，撫慰了幼小心靈的同時，卻展開了一項新計畫，畫面由孩子雙臂與身體之間的白色空隙中，透露出這個計畫有如刀鋒般的銳利與堅挺。

　　母親從灰色毛衣開始拆解，還原為球狀，寓示了未來想完成的計畫；在角落玩毛線球的貓兒，則隱喻著對靈動、破格的期許，畫面寧靜而溫馨。

　　毛線的混搭編織成不同圖案的毛衣，冬天進入尾聲，三個孩子在廣埸上出現的當下，無異於煙火的施放，剎那間吸引了眾人欣羨的目光，同時也像一粒發芽的種子，沒多久便百花齊放，人人都拆解舊毛衣，重新拼織起各式各樣的毛衣了，儘管來源仍只是那三種單色的毛線。
　
　　於是，春天來了！
　　
　　這是一場默默的、溫柔的寧靜革命，使用的武器僅僅是毛線的棒針，發動者只是個家庭主婦，她以三球毛線釋放與編織了整個社會的自由和多元。

　　這本書有意無意的透露了一則背景訊息，書中這家人，是從極右派的葡萄牙法西斯政權下逃離出來，但卻又進入左派的捷克共產政權之下生活。他們並不清楚，人類只要一遇到大的困難，無論左派還是右派，最容易想到的解決方案，總是透過情緒的鼓動，把複雜的人、事、物分成簡單的類別，貼上標籤，於是就能有效率的控制和管理。我們從軍隊、警察、消防隊及各種急需效率的組織上，就可以了解「把人當物」來分門別類下達指令，是容易立即奏效的。但簡單的分類必將壓抑個人的情志，這是亙古以來的難題。接下來，當所謂的自由民主來臨時，眾說紛紜、各行其是的窘境仍會層出不窮，再度陷入困局時，極左與極右的方式又會成為選項。美夢的確很難成真。盲從的眾人永遠只會選擇當下的欲望和感受，對於各種可能遭遇的後果，他們是無心預測及無力改變的。

　　此外，或許《三球毛線，編織自由》想表達的還有另一種可能：提醒讀者要能隨時「覺知」自己的思路是否被僵化了，如此便能及時拉高「見地」，跳脫固定窠臼，時時保持在「不受限制」的境界裡。書中那位母親正是脫穎而出，發人深省的範例。

編織夢想──有限資源下的無限希望

賴嘉綾／作家、繪本評論家

　　在寫作課裡，老師經常使用「編織」這個字形容寫故事的過程，借用織布經緯的概念讓寫作者想像，如果每個故事有如一塊織好的布，鋪開來必有其縱向與橫向的伸展，例如時序、層次、連結、角色，嘗試用這樣的方式將故事完整表達。條理分明的織毛衣也是類似的概念，從一個活結開始第一針，橫向決定幅寬，直向決定毛衣的長短，一排一排不能漏針，花樣經由仔細計算交錯形成。

　　佩服本書的作者從編織的角度發展出整個故事的脈絡，初讀這本書時並沒有譯文，書名頁從大大小小的棒針開始，一對一對不同的棒針有如諾亞方舟的對對動物，粗細長短各有自己的特質。猶記得大學時都是穿著母親為我織的毛衣，所以我也開始學著自己編織。從起針開始就一點也粗心不得，萬一漏了一針，還要把接下來打錯的部分拉開回到那個錯處，重新開始。技術純熟時，轉折的地方也可以拿起另一對棒針，接著加針織起袖子，最後再收針。

　　帶著織毛衣的回憶，我充滿好奇的繼續閱讀。一開始是個月黑風高的日子，翻頁後看著孩子們都穿著黑灰的衣服，媽媽看著櫥窗裡的毛衣，只有灰、橙、綠三種顏色；眼神充滿憂鬱的母親，一張大臉佔據了一整頁的畫面，旁邊襯著vvv、|||、---、ooo的圖形，這些正是織毛衣的圖示表。接著就是編頭髮的畫面，其實我是被這畫面吸引，因為女兒小時候總是擔心，我編頭髮時將她的頭髮拉得太緊。

　　接著，我們看到媽媽和女孩一同纏起另外的毛線球，織了一件灰、橙、綠相間的毛衣。女孩擁有了第一件三色的毛衣，旁邊有剪刀的圖案和UUU、XXX、OOO；接著，女孩的哥哥、弟弟也得到了不同的花毛衣，一件是有四方形邊框的，另一件是有之字形的。後來他們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他們歡樂的表情對比出其他孩子的訝異。接近尾聲的時候，每個人都在織毛衣，有小格子、大色塊、拼貼的交錯圖案。最後，公園裡的人都在纏毛線球、織毛衣，儘管顏色有限，他們的努力使得每個人穿的毛衣花色都不同。

　　我認為這是一本訴說從無到有，又從有限資源發展出無限變化的故事；加上前蝴蝶頁是黑色的，後蝴蝶頁是彩色的，更加深了這樣的想法。其實遠遠不止如此，加上文字之後，才知道故事是關於在動盪時代中爭取自由人權的經過。

　　這是來自葡萄牙的故事，現在形象安居的葡萄牙在六零年代也曾被極權統治，只有極少數的孩子能上學；加上沒有言論自由，這家人逃離家鄉，到了布拉格。當時捷克斯洛伐克雖然是共產國家，但每個孩子都能上學，太棒了，爸爸顯然滿意多了。但對這家人來說是相當不同的生活，要學新的語言、認識新的朋友。秋天到了，她和哥哥、弟弟都去上學，媽媽為他們添置新衣，沒想到店裡只有三種顏色，還以為是流行呢。

　　閱讀最後故事背景講解時才了解，這是一個由真實故事改編而來的大時代縮影，確實有這樣一家難民從葡萄牙，經過巴黎、阿爾及利亞、羅馬尼亞，最後到達捷克斯洛伐克的布拉格。葡萄牙在1926到1974年間都是極權統治，人民沒有投票權，出版必須審核，對政府有意見的人不是被關進監獄，就是流放海外。婦女權與受教權皆低落，以致於到七零年代時，葡萄牙文盲的比例顯著高過鄰近國家。

　　故事的結局隱喻了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經過艱難的歷程，終於爭取到了自由；而葡萄牙於1974年發生了康乃馨革命，這些為爭取言論自由與追求平等的過程歷歷在目。目前葡萄牙的每個孩子都能夠去上學，捷克斯洛伐克也成為捷克和斯洛伐克兩個國家，打開與歐洲各國的屏障，爭取到自由民主。

　　這是一本獨特無二的繪本，因為創作者用這樣溫和體恤的方式陳述自由的追尋。讀者可以淺淺的閱，以單純的文字與圖像完成閱讀；也可以重重的讀，從歷史的角度探尋書中寓意。若用刨根挖底的方式也不為過，只想輕輕帶過也無傷大雅——讀者向來最大，可以決定自己的閱讀方式；公民也是如此，如果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就要清楚表達自己的意見，並勇於做出改變。

後記

　　這個故事是改編自真實事件。在1960年代，一個葡萄牙家庭為了逃離法西斯政權，而流亡到數個國家，包括阿爾及利亞、羅馬尼亞以及捷克斯洛伐克。但是，在這些國家之中，都沒有找到他們一心渴望的公平、自由的體制。
　　
　　1968年，書中的主人翁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布拉格經歷了「布拉格之春」，從那之後，一個更為開放、自由的時代即將來臨，就像本書作者在故事最後一頁所描繪的那樣。

　　在真實的歷史中，「布拉格之春」僅持續了數個月，之後捷克斯洛伐克很快又被蘇維埃的軍隊入侵。後來，於1989年發生了「絲絨革命」，終結了一黨統治的局面，也為之後首次的民主選舉奠定基礎。

　　在葡萄牙，法西斯獨裁政權隨著「康乃馨革命」，於1974年4月25日畫下句點。在這場和平的革命中，葡萄牙人走上街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自由！

　　基於政治因素，故事中這家人被葡萄牙政府的政治警察迫害，因此，直到實行專制的薩拉查總理因意外而下臺，他們才回到葡萄牙。那時繼任總理的馬賽羅．卡丹努正針對體制進行改革，不久之後，「康乃馨革命」就爆發了。

　　從1993年開始，捷克斯洛伐克的領土，就分成了兩個獨立的國家：捷克共和國和斯洛伐克，孩子們現在已經可以自由的穿著各種顏色的毛衣了。

　　今日的葡萄牙，雖然還有很多需要解決的問題，但每個小孩都能夠去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