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羽集

序 惜羽之人
 
一、收藏羽毛的女人
二、麻雀女
三、青鸞之眼
四、烏鴉嘴
五、鴻鵠之志
六、羽衣娘
七、琉璃鳥之歌
八、八哥記事本
九、金雞夢
十、白衣釣士
十一、鸚鵡的祕密
十二、領角鴞的問訊
十三、捕夢網
 

自序                                                                                     

惜羽之人

　　這是一本需要從頭讀到尾的書，以飛羽為軸心，旋轉。

　　旋轉著。

　　將日子過成圓形，重複書寫、編織、料理、閱讀、散步、拾羽，和愛人看幾場電影、繪畫、寫稿，再去遠方旅行。

　　堅強的個性有根，呈放射狀。掘一把土，以手肘為半徑，燃燒灼熱的圓，我將鬼針草一一除名，保留謙遜的蕨類、惹人愛的鳳仙花、月見草，將濕潤的青苔移居廊蔭，排一圈圈迷你巨石陣，白濛濛的雨彷彿就要落下。

　　一行又一行，此刻的我，如蜻蜓巡視穗花舞動的冠冕，細細拔除長歪的字、植入妥貼的句子。遠方芒草成波浪起伏，雨燕呢喃，追逐阡陌時光。夕照如風車擺動光束，鳥兒在灌木叢中呼喚伴侶歸巢。

　　回頭再看，這是自己首次寫收藏之書，也是第一次與身為女性的自己和解、尋找最初的母親，與過去那個曾在北城長大的少女和解。

　　鳥始終是使者，在不同時期飄落羽毛，帶來不同訊息。

　　據說當一個人速度夠快，快過音速如光，那麼周遭的一切就會開始變慢，一切都會被照亮。那人可以瞬間超越所有時間，可檢視過去、現在，乃至於未來的每個微小片段，然後明白在事件與事件、行動與行動的縫隙中，有一股力量運作著。這個穿越時空之人是如此之快，快到他可以拾起每個階段的靈魂碎片；又如此之慢，周圍一切慢到他不得不反覆回到自己的心靈幽谷，好拼湊回旅程中遺失的部分，自己的本來面目。

　　靈魂回頭尋找他自己，像鳥兒歸巢，回到最初。

　　在這本書中，我用「妳」來指稱自己，跳脫身分與角色的限制，以鳥羽當鏡頭回望過去，與自己進行一場場心靈對話。每根鳥羽，折射出不同時期的文人與神話典故，也回望不同時期的自己。

　　本書一開始就思考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說的：「一個女人，就是一個故事。」因此書中的「妳」藉由收藏鳥羽，思索每個女人的「我」，從小也被教育成某個「被觀看的她者」，如美麗的鳥被圈養、觀賞，實屬被觀看的「客體」，因此「妳」不認為女人的主體已成形，故本書全程使用「妳」，來說明這個尚未形成主體的「我」，用這個第二人稱「妳」，來與鳥羽、身為女人的自己、看不見的大地之母對話，也與每個人被壓抑的陰性面對話。

　　這本書可說從女性收藏的視角出發，嘗試說明在台北「收藏鳥羽」這件事，以及生活在此空間邂逅各鳥羽的回憶，本書思考鳥與一己生命、與各種有情眾生的連結。透過展示、編織、組合的鳥羽藝術，交織各類詩詞、傳說與神話，呈現一個女人對鳥羽收藏的偏好與沉思。

　　一份好收藏，背後總有故事，故一切得從拾羽的源頭，那個離開台北城的少女說起。

　　若要簡短預告而不洩漏太多劇情的話，這本書的鏡頭會由〈收藏羽毛的女人〉開展，當女人是一隻鳥，收藏鳥羽就是企圖找回失落的聲音、縫補失落的羽衣。從〈麻雀女〉到〈青鸞之眼〉是麻雀變鳳凰，天真童女長成淑女的艱辛歷程，可〈烏鴉嘴〉又透露少女的鋒利、不為所動，對女身處處受限制的發言感到懷疑。〈鴻鵠之志〉轉而思考另一種性別，回望傳統文化對男性之志的塑造與剝削，〈羽衣娘〉是壓抑的陰性力量變形成恐怖的夜行鳥，〈琉璃鳥之歌〉希冀能回到兩性和解、最初共鳴的節奏。

　　〈八哥記事本〉透過養育一對八哥，反思教育下的性別究竟承載什麼意義？〈金雞夢〉是對望女成鳳的變奏，反諷這個社會已變相的價值，當鳳凰女飛上高枝，卻是無枝可棲、無處可依的窘境；〈白衣釣士〉則遠遠與長安城的白居易對話，思考如今居台北也是大不易的現代窘境，〈鸚鵡的祕密〉是重新看女性對鳥的詮釋，在唐朝如何發展成另一種可能，〈領角鴞的問訊〉在歷朝男男女女，追索上下四方的鳥羽事蹟與典故後，檢視鳥羽折射出的各種書寫背後，跳脫一切身分與性別差異，去問問自己是誰？可說一層又一層，如剝洋蔥往內觀照，雖然過程會流淚，但剝去種種身分限制之後，朗現的是澄淨開闊的空。

　　是的，乾淨清空的自己。

　　當一組組鳥羽被安置、收藏、回望，旋律從獨奏、變奏，最後歸於〈捕夢網〉的合奏。於是書中的「妳」發現，當整個外在世界變動不安時，至少有個收藏可以安放自己。

　　正如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在《空間詩學》中思索人與居住之所的原型想像，本書透過收藏鳥羽，觀察鳥的遷徙、移動、失落、馴養，作者本身也經歷旅行、移動與失落。反觀這座城市，因每根鳥羽帶出的不同故事，也跟各種深淺議題，有了或隱或顯的連結。「妳」發現女人的主體的建立，最初如做加法，先建立邊界，再做道家減法，或佛家去「我執」的工夫，才能找回近乎無目的、無所為而為之美。「無我」不是「沒有自我」，而是空出我，與萬物合一。因此，女人的故事不再困於一己情緒、陷溺於際遇起伏的感傷，而能跳脫主客對立，超越侷限，融入自然，與天地精神同往來、與花鳥共憂樂。這個與有情眾生共舞的「妳」，由於不陷入主客二元對立，因此能看見萬物之美，看見合一的可能。

　　為此，收藏鳥羽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因而深刻，可帶出另一種視野。

　　感恩拾起這本書的讀者，不論你是被封面的羽毛，或許是扉頁的羽之花吸引，無論如何，茫茫書海中你拾起了這本書，就像我剛在林裡拾獲飄落的鳥羽一般。鳥羽代表靈魂的頻率。拾羽時，夢中曾有個聲音告訴我：「漸層是靈魂的顏色。」

　　或許每個喜歡鳥羽的靈魂都與自然共振，也開始準備邁向一個新的人生階段，即便方向渾沌未明，但確實在心中聽見靈魂振翅的聲音。

　　泰戈爾那句美麗的詩是怎麼說的？噢，他說：「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飛過。」

　　祝福所有的讀者也能找出自己的收藏故事，拾起自己的翅膀，愛惜羽毛，飛過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