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序
昔者吾旅食淮陰,識馮鈍耘先生,相與友善,過從甚密。馮氏本淮陰世家,書香相繼,家中藏書極富。暇時輒往假閱,先生亦不靳,每出秘本古籍相示,多生平所未見者。
一日,無意於敗簏中得一小冊,才十數頁,剝蝕晦敗,幾不能揭視。中繪人物作武士角力狀,筆致極粗劣,驟視之竟疑塗鴉小兒,從小說中描摩而來者。乃翻閱一過,讀其圖下之詮注,始知為《武松拳譜》,卷首並附有序一、小史一、學拳精言錄等。然半蝕於蟲,僅尋繹而已。
乃以詢先生。據先生云,此書不知所自來,但幼時即見之,以不習武,遂不措意。更以陳正裕、劉遠慎、孫孟漁諸人詢之,亦俱不知,但笑言曰:「武松打虎等事,小說之讕言耳,烏足據為信史;陳劉輩想係曩之迷於武事者,所言亦不值識者一笑耳。」吾更舉《甕邊雜錄》記「武鍾」事為質。先生乃捧腹言曰:「子亦被書蒙蔽矣,《子不語》所載『控鶴監』事,豈真有此手抄之『秘記』耶,特『隨園』造作而欺後世耳;以隨園負一代盛名,尚不免有此,何況彼名姓不彰之陳劉輩耶。」
吾無以難,但以為此書主體在拳技,但求拳法之足以超俗,正不必斤斤於其人其事之考據也。乃向先生借抄其書。先生曰:「我家無習武者,何須此物,子既欲之,即徑取之,何必多勞手續也。」隨以相贈。
吾本好拳技,亦深知有此等拳法,乃物色武技之士以相交,轉輾識十數人。有老武師徐鶴者,深得各家精華,淮陰人之習武者,皆尊為前輩,顧不肯輕易示人以技。一日酒酣,堅請之,始獻「起解拳」,其攻擊騰躥,與譜中所載相同。吾即出拳譜示之。徐鶴驚喜過望曰:「子從何處得此秘本耶?誠有心人哉!吾亦有魯智深、金台等拳譜,願與子交相傳抄也。」
吾隨以武譜舁之,徐亦以魯、金二譜舁余,各錄其副本而善藏焉。據徐自云,茲三譜者,本皆為彼祖藏,後失武譜,遍訪不得,遂不知落於何人之手;但承祖若父之口講面授,故猶能得其真傳;不意此譜竟轉輾而入於馮氏也。吾謂,此書亦幸而入於馮氏之手,若不幸而入於屠沽走卒之手,且視等破席敗絮,有不拉雜而催燒之乎,又安能保存至今,而復為吾所得也。
自是以後,凡遇南北拳技之士,恒以武、魯等各家拳法為詢,頗有能者。然傳者異法,長短異派,欲求一能與古譜完全吻合者,舍徐鶴而外,鮮乎其不可復得矣。於是,而益信此古譜之可貴,而實於出真傳也。
南歸以後,行且廿載,徒以人事倥傯,終日為衣食所驅,紛忙無已,遂無暇復習此道。斯譜久置篋笥間,韜光晦彩,幾如匣劍之沉囚矣。邇者,國人悟重文輕武積習之非,對於國術極力提倡,蓋深知強身強種之道捨此莫屬,種若不強,何以圖國之存。故武術在表面視之,為鍛鍊體魄之法,在實際上言之,亦圖強圖富之要著也。試觀中國積弱之原因,與受老大病夫之譏謔,非昔時重文輕武之風,有以肇之耶。
方今國人憬悟前非,又經國府要人,極力鼓吹,優於獎掖,而南北武師,又奔走提倡,中華衰微之國術,大有中興氣象,會見十年之後,國盛民強,一雪病夫之奇恥也。愚不敏,粗得皮毛,固不足以隨諸君子之後,然志奢力薄,亦曷敢自棄。家無藏譜,則亦已耳;今既有之,又安敢自私秘不示人耶,故特付之梓人,公諸同好,俾得廣流傳,庶古代真傳之拳法,不至淪胥泯滅,則吾心慰矣。
臨梓復將得此古譜之經過,記之如次,亦以表馮先生割愛相贈之雅意,與徐教師收藏之苦心也。
己巳初夏,海巫金俶生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