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如深河需要月影,
你我心中都有的「石神哲哉」。
台灣讀者對於東野圭吾一定不陌生,對這已與量產劃上等號的名字,應該各有不同的想像。他可說是書市的奇蹟,是某段時期的救援者。但「東野圭吾」的點石成金,不止是他書寫出各個層面,或是他外冷內熱的落筆動機,而是他作品的核心始終傳達出一個的訊息──「即便是這樣的人,他都值得你再為他停留一次」。
對「被忽視者」的停駐,才能稍稍原諒自己的各種卑微與自我攻擊。他曾示範了通俗文學的最大值。
他筆下,無論是怎樣的人,落魄的、風光過的、內心殘破的,他都好好地檢視了一遍。他的寫作是形同扶起的動作,無論是怎樣的人,只要被這社會體系卡死的,抑或是絆倒的,都被他扶起過,甚至將這個人放在你面前,讓你共情了一次,一起得到了「跌倒並不可恥」的安慰。
我是個日本推理的愛好者,從早年夏樹靜子帶起的社會觀察推理,我在其中執迷於日本作家的讀心。但東野圭吾始終對我來講是不同的,關鍵的兩部作品是《白夜行》與《嫌疑犯X的獻身》。相信許多讀者跟我一樣,從初讀《嫌疑犯X的獻身》的驚訝,到對石神這個謀殺者,與他穴居在人群中的身影,感到無法釋懷。不只是他為愛情可以做到獻身的地步,而是他幻化成這時代各種寂寞的註解,以及寂寞本身是如何如同深潭,需要一彎月影的拯救。
誰都知道之於深潭,月影是如此偶然,也是起於自身的黑暗無助,甚至與月亮本身無關,如靖子與石神哲哉的關係。彼此不算有交往,甚至只是偶然碰面的鄰居,但對那池水而言,原本滯留的命運,卻像是隱隱有了出口,即便那種出口只是種假設。
對我而言,第一次被這樣的「愛情」給震懾到了,一段月亮不知池水有情的關係,一段沒有互動的愛情,甚至入不得世人眼裡的關係,卻如同天堂來的蜘蛛絲一樣,讓人間地獄有了不同光景。
所謂「地獄」,不是宗教中的想像,而是絕對的孤立與不被了解,以及如塵埃般的存在經驗。「石神哲哉」是個強大的弱勢縮影,他在社交上的缺乏自信,他沒有人脈存摺的基礎,他是真實的被孤立,這樣的「他」其實投射出你我。因為社群擁擠,我們逐漸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我們面臨了有孤立感危機的年代。即使有朋友,也隨時感到人脈存摺是虛妄的假象,只是石神哲哉是真實的被孤立,而我們是被「孤立感」威脅的一群。
於是「石神哲哉」就這樣活在我們心裡了,他那個駝著背經過流浪漢身邊的身影,像極了我們怕被刷下階級的不忍直視;他那夜半聽得到隔壁聲響,自己看似安於小天地的矛盾;那樣的突然看到陽光般的人進入自己生活,因而心動地想流淚的心情;也是那樣的,那麼需要一個類似「希望」的存在。是這樣不能言說的心情,總是像糜糜細雨下在我們的心上,任其發芽,甚至任其與自己無關一般。
是這樣的許願一般,希望自己在這城市裡不孤單,於是我們看到有人飽含戾氣,有人變成酸民、有人惶惶終日。那都是小小的「石神哲哉」,像忘記還有愛的選擇一般,這樣瑟縮在一角,原是那個怕被當「影子」,不見容於社會光明面的我們自己啊。
他是那樣像選擇中午便當菜色般的自殺,在看到靖子後,人生死水有了星斗。如果這世上有過慈悲,那必是執筆寫下「石神哲哉」的當下。
作家.影評人 馬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