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建立般若慧見,此為佛法之肇!
釋印宗
庚子新春一場大疫,武漢封城,蓮溪寺至今五月之久未開山門。恰逢其時,湖北大學哲學學院徐瑾教授的新作《僧肇大師──解空第一》即將問世;蒙教授敬託為其新作寫序,印宗慚愧,雖拙而不敏,但心生歡喜。
善知識說:閉門即是深山,心淨則佛土淨。時下借疫情防控令「不搞集體活動」之自修因緣,捧讀新作再三;夜深人靜之時,與遠古肇公作心靈交流,至誠拜禱於足下。
憶及初識肇公,早在上世紀末讀研究生時,華中科技大學哲學院歐陽康老師講授宗教哲學,《肇論》開篇即用哲學語言評論肇公:
他以年輕而不朽的生命,為人類貢獻名垂千古的哲學巨著,居然在三十歲之前完成後就走了。不可思議的才華!不可思議的年輕!但他的哲學思想千百年來越發深邃……
顯然,時為學生,膚淺認知肇公於課堂間,而印象深刻。後讀太虛大師著作評價《肇論》:
理括中印,辭追老莊,研究佛學者不可不讀,亦研究國學者所不可不讀也。
由此注重《肇論》,但因其文深奧,多有探究而未解法義。今深讀徐教授新作《僧肇大師》,忽然心明眼亮,對肇公及其《肇論》稍加理解。
兩漢之際,佛法從印度初傳而來,魏晉時代貝葉真經譯梵成華,般若思想漸融華夏,佛典翻譯尤以鳩摩羅什大師而盛興。究其什公能譯翻佛典而大興於華夏者,上有後主姚興之皇朝鼎力,下有門人聖哲之合力襄助。什公之下四聖十哲中,僧肇大師「學善方等,兼通三藏」,時人仰之為佛教東土「解空第一」者。
肇公之傑作《肇論》彙集大師之〈宗本義〉、〈物不遷論〉、〈不真空論〉、〈般若無知論〉、〈涅槃無名論〉等諸篇論文。首篇概述本無實相等名相義理,餘四篇依次論證法無去來,無動靜;諸法因緣,假而不真;真諦無相,般若無知;涅槃無生無滅,絕言亡相。
肇公以非有非無、即有即無、有無雙遣的般若中道觀,完整闡釋大乘佛教般若性空思想,將魏晉以來般若學的發展推向了新的高峰,讓佛教展現給世人以全新的認知。
晉唐宋明文人高士中,有晉代惠達、唐代元康、宋代遵式、明代憨山德清大師等,崇《肇論》而歎為觀止,顯法義而爭相注疏,各各述其精華,褒其勝義,故古來文人學士推其為哲學巨著──中國思想史上的不朽篇章!教內佛學大師推其為大乘佛法中觀獨有之中道思想。禪宗用之以傳心印,三論依之以顯般若,於相離相遣相,得大自在,無名無相,究竟涅槃。
本師釋迦牟尼佛於《華嚴經》中教言:「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佛陀聖教直示心地法門。昔日六祖惠能大師黃梅得法後南行,至廣州光孝寺,適逢二僧因觀風吹殿前幡動,一說風動,一說幡動,爭執不下,大師即言,「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動爾」寥寥數語,飽含唯心要旨。由是而知凡生皆心生,凡動皆心動,心外無生亦無動,是故佛說「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心未動時,洞然寂寂,無天地萬物。
佛說一切唯心造,《肇論》之所謂〈物不遷論〉、〈般若無知論〉、〈不真空論〉、〈涅槃無名論〉,亦即四論一心。此心,一切眾生皆具,一切諸佛皆證──而復為眾生開示此心,直指此心。誠然可見,佛陀出世本懷只在引凡入聖,如實知自心。
肇公在《肇論》中說,聖人之心為「住無所住」,凡夫之心則為「心有所住」;凡聖之別,在於有住與無住。凡夫之心果能如聖人般「住無所住」,即能心無掛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肇公之論意昭然可見:此之一心,乃佛法之中心樞要,轉凡成聖之大根大本!
世人稱肇公為大師即在於:會佛法般若於毫釐無差,立般若正見於佛法大廈,肇公獨占鰲頭!闡佛法大旨於透徹無謬,越老莊玄學而脫胎換骨,肇公屈指為首!將佛法澄清展現,擦亮時人眼目!無怪乎三論吉藏大師於《百論疏》中說:「若肇公名肇,可謂玄宗之始也!」
然而,僧肇大師之論,別於玄談之處,不僅囿於論文本身之高度,亦在於大師自身之修證;此之修證,源自鳩摩羅什大師的禪修親傳、耳提面命及至於自內所證。假使《肇論》只浮於言象玄談,何有後世之石頭遷祖一聞〈涅槃無名論〉而豁然大悟呢!
淨心捧讀徐教授新作《僧肇大師》,文簡義豐,解說精湛,般若深厚,法味融通!感慨萬千,受益良多!而萬語千言心胸湧出一句:建立般若慧見!此為佛法之肇,亦為佛法之至要。
誠然可信,學修佛法肇於般若慧見,終於菩提涅槃;而證悟菩提涅槃,捨般若慧見則無有是處。
深讀《僧肇大師》略有此感,記之以奉肇公!不敢為序,專伸供養肇公於常寂光中垂慈加護!
願《僧肇大師──解空第一》之問世,開眾生眼,樹般若幢!
願佛法光大於人類,眾生趨向智慧解脫!
武昌佛學院尼眾部、武昌蓮溪禪寺 釋印宗
【推薦者簡介】印宗法師
湖北省佛教協會副會長、武昌佛學院副院長、武昌蓮溪禪寺方丈。
(蓮溪禪寺為武漢四大叢林之一)
編撰者序
志於佛學者未讀《肇論》,實有憾焉!
被尊稱為「宗教學之父」的馬克斯.穆勒(Friedrich Max Müller,西元一八二三至一九〇〇年)曾說,佛陀是他所宣導的一切美德的化身。在他那成就非凡、經歷豐富的四十五年的佈道生涯裡,他以行動詮釋了自己的言教。在他身上找不到一點人性的弱點和低劣的東西。佛的道德準則是世界上迄今所知最完美無上的。
佛教之所以具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尤其是在高級知識分子中有著無與倫比的影響力,是因為佛教從本質上來說是(或許是世界上唯一的)理性的宗教。
佛教所強調的,是以智慧求解脫;換言之,佛教是通過顯明眾生自身的佛性,通過修行體證,開顯般若智慧的方式,來獲得自身的解脫。雖然佛教也強調信仰的重要性,但是佛教的這種信仰與迷信完全不同,而是理性的信仰。
所謂迷信,簡而言之,就是缺失理性後的信仰。迷信的一個非常簡單之判斷標準,就是迷信不允許懷疑;即使看起來再荒謬的事情,甚至違反人性、違反道德的事情,也不允許懷疑。當一個信徒對違反人性、違反道德的事情(如以崇拜對象之名,屠殺手無寸鐵的婦女兒童時)都失去懷疑能力的時候,這個人毫無疑問就徹底陷入了迷信和狂熱之中。
理性的信仰恰恰相反,鼓勵懷疑,因為只有懷疑才有反思,只有反思才有進步。例如,鳩摩羅什及其弟子僧肇等翻譯的般若類經典就是這樣,引導人們通過聞思修,以獲得洞悟宇宙人生真相的大智慧。漢傳佛教諸大宗派皆是如此,禪宗甚至要破除一切執著,包括對經像的執著,以達到明心見性的目的。
正是這種強調基於理性的懷疑、反思的特色,使得佛教贏得了世界上諸多大科學家、大知識分子的讚賞或信仰。甚至信奉無神論的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西元一八二〇至一八九五年)也這樣說:佛教徒處在理性思維的高級階段。人類到釋迦牟尼佛時代,辯證思維才成熟,辯證法最初來源於佛教。
恩格斯是主張無神論、唯物論的,對一切宗教信仰都持有批判精神,甚至對十九世紀歐洲的宗教信仰進行過猛烈抨擊;但是,他卻對佛教頗為讚賞,甚至認為佛教徒處在「理性思維的高級階段」,甚至認為辯證法最初來源於佛教,這真是很難得。
甚至在近代中國,以批判傳統文化著稱的魯迅(西元一八八一至一九三六年)也這樣說:「釋迦牟尼真是大哲,我平常對人生有許多難以解答的問題,他居然早已明白地啟示了。」魯迅是何許人?魯迅對於一九一九年「五四運動」以後的中國社會之思想文化發展具有重大影響,蜚聲世界文壇,尤其在韓國、日本文化界有極其重要的影響,被譽為「二十世紀東亞文化地圖上占最大領土的作家」。魯迅對於傳統儒釋道文化進行過辛辣批判,揭露了傳統社會中國人的愚昧無知。就是這樣一個批判傳統文化的著名文人,竟然對佛教有如此高的評價,這也是很罕見的。
被譽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科學家的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西元一八七九至一九五五年)曾說:「如果有一個能夠應付現代科學需求,又能與科學相依共存的宗教,那必定是佛教。」作為一位無可爭議的偉大科學家,愛因斯坦是極為強調理性的,因為科學思維的本質就是通過理性去探索客觀宇宙的規律。愛因斯坦還這樣說:「如果世界上有一個宗教不但不與科學相違,而且每一次的科學新發現都能夠驗證她的觀點,這就是佛教。」
愛因斯坦曾經說過一句非常出名的話:「空間、時間和物質,是人類認識的錯覺。」佛教教義對時空、物質的認識也是這樣,中國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以及弟子僧肇也是如此認為。一切有為法,處在時間、空間中的任何物質,都是沒有存在的永恆性的,與時間長河相比,都不過是如露亦如電而已;只有超越時間、空間的(眾生皆有的)真如佛性才是本質。
對於佛教所說的般若空性,僧肇在《維摩經注.弟子品三》中這樣說:
小乘觀法緣起,內無真主,為空義;雖能觀空,而於空未能都泯,故不究竟。大乘在有不有,在空不空,理無不極,所以究竟空義也。
愛因斯坦所說的「空間、時間、物質都是人類認識的錯覺」可以體現在小乘佛法教理之中;小乘佛法主張四大皆空,時間、空間、物質都是空的。但是,小乘佛法沒有說明這個「空」究竟是什麼?或者說,對「空」本身沒有達到辯證認識,而這正是大乘佛法所說的。
「空」並非什麼都沒有的斷滅空、虛無空,而是作為本體的佛性的特徵之所在;因為言語道斷,要斷除一切執著,所以將這種特徵勉強命名為「空」。只有直覺式的般若智慧,才能達到對這種空性的認識。這也類似愛因斯坦所說的那樣:「佛學這種直覺的智慧,是一切真正科學的動力。世界上如果有什麼真正的宗教的話,那就是佛教。」
既然佛教是這樣一種得到諸多大科學家、大知識分子讚賞或信仰的理性的宗教,對於佛教教理的學習理解乃至信受奉持,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在佛教教理之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就是「般若」。般若是梵語prajñā的音譯,又譯為「波若」、「鈸若」、「鈸羅若」、「班若」、「般羅若」、「般賴若」等,意為「終極智慧」、「辨識智慧」,即如實認知一切事物和萬物本源的智慧。具體來說,就是通過直覺的洞察所獲得的先驗的或最高的知識。這種直覺的洞察,是一種理性的直覺。所謂先驗的知識,指的是「先於經驗」的知識,經驗知識則是佛法所說的在時間、空間之內的知識。先於經驗,就需要通過理性的直覺,從處於時空之中的經驗表象世界中,觀照到背後的本體世界。
那麼,般若智慧的特性是什麼呢?是「空」。如果把般若智慧比喻為一面大圓寶鏡,可以照徹天地,這種照天照地的功能的特性就是「空」。正是因為空,所以才能不滯於(執著)經驗世界中的一切事物(包括妄想雜念),才能照見一切。
如何理解這一「空性」對於佛教學習至關重要。因此,被譽為鳩摩羅什門下「解空第一」的僧肇大師之學說,就是值得我們認真學習的。
僧肇(西元三八四至四一四年)雖然生涯短暫,其所著《肇論》卻是千古經典。《肇論》主要由四篇論文組成:〈物不遷論〉主張萬物動靜一如,引導人們如何正確地看待經驗世界;〈不真空論〉是對空性的深入詮釋,並以此糾正其他理論之偏頗;〈般若無知論〉認為般若「無知」但無所不知,如果執著於名相(如魏晉玄學那樣)則不可能正確認知般若;〈涅槃無名論〉是對涅槃不可思議、不可言說之境界的精妙分析。僧肇其他著述,如《注維摩詰經》,也極為精妙。
僧肇不僅精通佛理,而且對儒道經典也極為熟悉,因此他所作論著在當時影響極大。當然,僧肇也採用或比擬了諸多儒道名相,尤其是玄學名詞,以使佛教教義能夠為更多儒道人士所接受。
僧肇學說對後世影響極大,明末高僧蕅益智旭曾說:
此土述作,唯肇公及南嶽、天台二師,醇乎其醇,真不愧馬鳴、龍樹、無著、天親,故特入大乘宗論。其餘諸師或未免大醇小疵,僅入雜藏中。
蕅益大師將僧肇與天台慧思、智顗二大師並列,視他們的著作為中土撰述中最為精醇者,可媲美印度祖師馬鳴、龍樹、無著和天(世)親,因此特別將之列入「大乘宗論」裡,可謂推崇至極。
時至如今,有志於佛學者如未讀《肇論》,實為甚深遺憾。
本書對僧肇的生平及著述作了較為全面的研究。願在此做拋磚引玉之舉,只希望讀者能夠從拙著中有所裨益。如果能夠通過此書的閱讀,可以引導讀者親近僧肇大師,進而信奉(漢傳)佛教,編撰此書便尚有些許貢獻,聊以自慰了。
願以此功德,普及於一切,我等與眾生,皆共成佛道。
願正法久駐,世界和平,風調雨順,國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