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推薦序
永恆的典範
威廉.奧斯勒╱黃達夫(和信治癌中心醫院院長)
我在一九六五年到美國之後,發現很多美國醫學生的書架上都有奧斯勒醫師所著《寧靜》(Aequanimitas)這一本不厚不薄的書。一九六七年到北卡州杜克大學醫學院接受血液、腫瘤科次專科醫師訓練時,更常常聽到老師、住院醫師與醫學生引用奧斯勒曾說過的話,讓我印象深刻。
據我所知,當時美國有兩所醫學院的教學病房被命名為Osler Ward,一是約翰.霍普金斯(Johns Hopkins)醫院的一般內科病房,它是該大學醫學生學習內科的主要場所。另一是杜克大學醫院一般內科的女性病房,它也是杜克醫學院最重要的教學場所。杜克醫院病房之所以以奧斯勒命名,就是要提醒後進經常以奧斯勒醫師為學習的典範。
一九一○年美、加醫學革新時期,除了佛勒斯納(Abraham Flexner)以外,奧斯勒也是促成此醫療大改革成功的要角。奧斯勒在國際醫學界盛名遠播並流傳至今,主要是因為他的醫療理念歷久彌新。儘管醫療知識和技術突飛猛進,今天許多治療方法與他行醫的時代可能完全不同,但是,他所闡述醫學的本質卻是醫療永恆不變的價值。因此,《生活之道》是每一位從事醫療工作者必讀的書。
英文版前言
約翰.麥高文(美國奧斯勒學會創辦人)
奧斯勒醫師(Sir William Osler, 1849-1919)生於一個半世紀以前,去世已有八十多個寒暑,但直到今天仍被視為醫學界不世出的巨擘。自麥吉爾大學(McGill University)畢業之後,他先在加拿大、然後到美國、最後落腳英國,一生都充滿無與倫比的優異經歷,尤其他在美國巴爾的摩市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 Hopkins University)任職那段時日,醫學上的造詣使他儼然一方宗師,北美地區求學問道的人絡繹於途。當時他與同仁所打造的一套體系,直到一個多世紀後的今天,仍然是從事醫學教育者所遵循的典範。這樣了不起的一生,具體而微,從本書編者──日野原重明醫師──所作的年表中,就可看出。
透過等身著作、創意的教學與生活態度,奧斯勒的影響迅速散布,他寫的醫學教科書《醫學原則與實務》(The Principles and Practice of Medicine, 1892年初版)問世後,不但奠定英語世界醫學教科書的標準,更經由翻譯遍及世界各地。也正是這本鉅作的付梓,促成了洛克菲勒醫學研究中心(Rockefeller Institute for Medical Research)的誕生。
他的非科學性書籍與文章──所談無非現實人生的生活藝術──時至今日,更廣受閱讀、喜愛並發人深省。他所傳達的最主要訊息,就是在一生以病人為中心的行醫生涯裡,所應盡的人性本分。在奧斯勒的行醫生涯中,每日望聞問切之餘,其間有更多醫療實務以外的學問,值得有心的讀者涵泳再三。本書所精選的正是這些篇章,創新的編寫方式,使一般讀者可由此窺知大師風貌。值得一提的是,原作的旁徵博引,其中不乏文學的典故與比喻,在距今一個多世紀之後,許多當時通用的古典用語,現今已不是我們所熟悉,因此編者不厭其煩地加以闡明。
奧斯勒的這本文集,連同每篇文章的小引與註釋,不但有永恆價值,此時出版亦有時代的意義。今天,對於醫療照顧的施者與受者來說,想要在這條路上走來得其所哉,可真是一項大不易的挑戰。由於醫師的形象越來越受到質疑,醫療這個行業所受到的壓力也是前所未有的。此外,技術發展之迅速,科學數據的大量增加,逼得醫師非去吸收、了解與運用不斷擴增的基本知識不說,而過去二十年來,其他方面的趨勢也一直快速影響醫療的型態,就以近年來的醫療保健政策的改變而言,醫師診療的時間大幅度縮水,就可說是影響深遠。由於醫師看病人的時間受到極大的限制,導致無暇建立醫病關係,病人既無法對醫師產生信心,也就失去了痊癒的能量。
在這個人們與醫療業者相處得不是那麼愉快的時代,對於醫療界,一向都已存在的社會壓力,可說是於今尤甚。現代醫學已經讓醫師們也能夠使用比奧斯勒醫師當時有效千百倍的藥物,同時也更能夠減除病人的病痛與殘障,在疾病的預防、治療與照顧上,能夠提供給病人的遠較過去為多;在緩解疼痛與身體的殘疾上,醫師的配備更是遠勝於前輩。儘管如此,講到受人信任與尊敬,今天的醫師卻是江河日下了。難不成現代的醫療利器反而使醫療的核心成分變質或敗壞了嗎?果真如此的話,又是什麼造成的呢?
行醫究竟是科學、藝術、交易、行業、專業還是某種綜合體?這個問題,今天越來越眾說紛紜。奧斯勒在〈行醫的金科玉律〉(The Master-Word in Medicine)中是這樣說的:「行醫是一種藝術而非交易,是一種使命而非行業;在這個使命當中,用心要如同用腦。」在講這句話的當時(一九○三年),現代醫學剛剛啟蒙,醫學上的知識仍然有限,科學醫療技術的進步還不是那樣受到重視。換作是今天,我們可以猜想,奧斯勒也許會這樣講:「行醫是一種以科學為基礎的藝術;是一種專業而非交易;是一種使命而非行業;在這個使命當中,心一定要跟得上腦。」但不論怎麼說,即使技術與科學大有進展了,奧斯勒的初衷應該還是一樣:一個醫師絕不只是在治療一種疾病,而是在醫治一個獨一無二的人,一個活生生、有感情、正為疾病所苦的人。因此,所謂「心」,始終都是指熱忱、設身處地與無微不至的關懷。對許多病人來說,今天這種核心的成分已經蕩然無存。我就常聽到病人這樣說:「醫師似乎並未用心聽我說話、回答我的問題,或做一些說明,總是匆匆忙忙的;我總覺得他們並不是真正關心我──我呢,只不過是一個號碼而已。」
毫無節制的過分強調科學,很容易就會忽略醫學的人性關懷與憐憫。在此醫療體制迅速變遷的時代,如何在醫療的科學與藝術之間找到平衡點,對醫學院的教學也就形成了新的挑戰。這本書的演講與文章中,反映出奧斯勒醫師令人折服的精闢觀察與深遠見識,也提供了我們雋永的金科玉律,來解決科技與人性關懷的不平衡。
奧斯勒極力主張,醫師之教育首重醫術的養成,但由於醫學知識的有限,應輔以人文的修養。他堅信,人文修養有如酵母之於發麵,可以催化醫療的關懷、同情心與同理心。「在一根樹枝生出的兩串果實,就如醫學的人道與科學,必須互相補足,才不至於嚴重的受到傷害」(Twin berries on one stem , grievous damage has been done to both in regarding the Humanities and Science in any other light than complemental)(見〈舊人文與新科學〉)。他自己在人文方面的深厚修養,在這些篇章中閃閃發光,不僅照亮了醫療「心腦合一」的道路,也可以為任何人提供一盞生活的明燈。
既要有豐富的醫學知識,又要跟得上最新的醫學進展,還要具備人文的素養,更要關心病人在各種狀況所面對的掙扎,說起來,醫師的負擔還真是沉重。正因為如此,醫師還需要具備另一種本事,一種能夠讓自己舉重若輕的生活哲學;關於這一點,奧斯勒在第六篇文章〈生活之道〉中有很清楚的說明,他指出,他自己的成功應歸因於早年養成的一種習慣──生活在「日密艙」(living in day-tight compartments)中。他所強調的智慧是,不要活在昨日的錯誤與失意中,也不要擔憂明天可能帶來的不安與恐懼,而應該使出自己全部的心力來承擔今日,因為「昨日的負擔,如果再加上明天的,只會使今日更加舉步維艱」。對於焦慮的病人或身陷痛苦中的人,這個法門同樣有效;痛苦若只見於今天,自然得以紓緩一些。
我們在急速改變的醫療體系裡,面對著過分強調的技術與科學醫療,就更能發現奧斯勒醫師在人道觀念上秉持的原則,以及他的行醫素養。奧斯勒在這些文章中所談到的倫理、原則與實務,隨著醫學院與護理學院的不斷努力,更將有助於醫學教育與醫療品質的轉化與強化。醫師與護士,乃至於醫技人員、物理治療師與醫療團隊的其他成員,都應該自我期許,做一個富有同情心的科學醫護人員。
奧斯勒的講演集雖然有好幾個版本,但唯獨這本選集另外做了一些功課,在每篇文章之前附加一篇引介的短文,並特別為各篇加註解釋,使現代的讀者讀起來更明白易懂。對於共同編輯的仁木久惠教授,我們要致上最誠摯的感謝,此書得以問世,多虧她的專業以及二十多年來不懈的奉獻。
以個人終生行醫與教學的經驗,以及身為奧斯勒追隨者,我深切相信這本書中的註釋使作者的比喻用語、引經據典及影射詞彙都更加的清晰、明朗。增益作者的畫龍點睛之功,也可以說為奧斯勒的大作提供了一項彌足珍貴的資源。
因為奧斯勒這些鉅作,一定會成為有心讀者的重大資產,當年我卻未及早看到這些註釋而加以細讀,所以相當遺憾。現在藉著這本書的註釋,讀者應該能夠得心應手來閱讀了。這本書裡談生活、談使命,我絕對敢說,任何人如果用心讀過、消化過,一定都會覺得受益匪淺,甚至樂在其中。奧斯勒一切以病人為中心的態度,任何提供醫療服務的人一旦體會了他的深意,在他們參與現行醫療體制,為迫在眉睫的問題尋找解決方案時,一定會有極大的幫助,也將更能夠「心腦並用」地對待前來求助的病人;而病人則將會更滿意於他們所受到的待遇。
有心讀此書的人,千萬不要忘記,奧斯勒的這些文章,談生活也好,談人類的潛力也好,全都是實實在在的生活觀照,絕不只限於醫界中人。即使你不是醫護人員,當你翻閱書中的每一頁,你都會有相同的感受。不論從事什麼行業,追求什麼使命,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全都應該不斷地精益求精。無論行醫或教書,奧斯勒都可說是良醫與良師,而他就從未停止自我要求,始終在督促自己好還要更好。正因為如此,這些無比珍貴的寶藏乃能走出醫學史的檔案,進入新千禧年的當代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