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們每一個人透過自己的動作所呈顯示意的,不論是畫在牆上或展現在日常生活中,對我們物種的保存或演化都非常重要。
敘畫(scribing)是呈顯示意的一種形式、也是其中一種視覺實踐。人們談話時,藝術家畫出那些想法,於是人們看見展現在他們眼前的圖畫。這圖畫為內容建立起連結,有助於洞見的產生,並支持決策。本質上這是一種語言,將文字和圖畫交織在一起,促進群體學習與文化記憶。
「生成式敘畫(generative scribing)」是實踐者在創作時能與場域氛圍調和一致,當他所能觸及的範圍能涵蓋整個生態系統時,便將這個專業領域再往前推進,生成式敘畫者特別關注 於湧現中的真實(emerging reality),它是在社會場域(social field )中被創造出來,同時也為社會場域而存在。沒有任何筆畫是存在於對話的系統情境之外,缺乏生成式敘畫提供的反思再現或協助,系統對自己的理解不完整,這是一種參與式、互惠式以及具成效的的關係。
生成式敘畫是我們這個世代獨特的視覺實踐方式,一種 21世紀特殊的藝術形式。它生於每個當下,並跨越文化界線,成為社會共同看見的媒介之一。
基於互動以及共創的本質,生成式敘畫提供一個通往存有(being)的神聖路徑,人類的精神與心靈勝過任何個人日常生 活瑣事。這就好比在池塘邊見證日蝕,我們分享彼此特有的透鏡,在寂靜的水域中一起游泳,因為共處同一情境,我們的精 神與心靈得以甦醒並且重見新生。敘畫者身處群體之中並同步作畫,讓人的狀態變得可見、可觸摸、可理解。在某種程度上, 我們佈置了一個場景,就像上述的池塘,讓洞見得以浮現。 但等一下,敘畫背後有著什麼樣的故事?
敘畫(Scribing)是一種當代的視覺實踐,源自於1970年代早期加州的灣區。它通常被定義成一種透過圖畫、地圖、圖表和模式,顯現未知的實踐操作。大衛 ‧ 斯貝特(David Sibbet)葛洛夫國際諮詢顧問公司(The Grove Consultants International)的創辦者率先使用「群體圖像」(Group Graphics)和通用詞「圖像引導」(graphic facilitation),描述使用視覺互動輔助來引導團體在組織情境中相互理解。敘畫有很多近親,這幾種現場即席作畫的方式有些微差異。一個是「圖像紀錄」(graphic recording),通常是直接將文字和圖畫配對呈現出字面意思,它的目的是鏡像呈現並畫出內容。從這個操作原型衍生出一些現今大家熟知的分支,例如 速寫筆記(sketchnoting)、塗鴉(doodling)和心智圖(mind mapping),它們各具獨特的功用、市場及應用方式。我在這暫 且忽略不提它和動畫、動態圖像(motion graphics)、卡通以及虛擬實境之間的交集,它們以超乎想像的驚人數量為視覺實踐的專業領域增添多元面向。
這個領域的實踐者在不同的世代浪潮中,學習這項工作, 我在這裡用以下方式說明:
1. 1970年代:第一波創立者例如 斯貝特(Sibbet)、珍妮佛•蘭道(Jennifer Landau)、葛洛夫國際諮詢顧問公司的創始成員,以及美國加州互動協會(Interaction Associates, California, USA)的邁克• 多伊爾(Michael Doyle)。
2. 1980年代:第二波創立者 – 吉米•錢農(Jim Channon)、馬特•泰勒(Matt Taylor)、 布萊恩•考夫曼(Bryan Coffman)以及MG泰勒公司(MG Taylor Corporation)(美國,科羅拉多州)。
3.1990年代:第三波早期採用者 - 他們向創始者學習並且進一步協助耕耘這塊園地(美國) ,他們開始將它應用在管理諮商、組織變革以及非營利組織(包含加拿大、歐洲)。
4. 2000年初期:第四波早期主體 - 他們仍然以實際操作體驗的方式向上一代學習,使用馬克筆和實體牆面,開始融入數位科技(包含澳洲)。
5. 2010年代: 第五波自我導向學習主體 - 人們從書本或者影片,自行向第一波到第四波的前輩學習如何操作(包含中南美洲、中東、印度、非洲、亞洲)
6. 2017年之後: 第六波協作式主體,創新者與探索者--人們跨越地區疆界,分享他們精彩的實踐,促進藝術形式的演化;將原住民的、智慧的以及精神等傳統,交織融入到現存的視覺實踐中,提升對人類演化路徑的覺知。
根據我最早的精神導師布萊恩•考夫曼(Bryan Coffman)的說法,現今使用的「敘畫」一詞至少可追溯到1981年,知識工作者在合作會議中在牆上作畫, 他們被稱為「牆壁敘畫者(Wall scribes)」。一如他曾經分享「埃及時代的敘畫者記下過去發生的真實故事,當時他們對這個角色的用字是Sesh」。
根據維基百科,Seshat是發明書寫系統的智慧與知識女神。「她出現時常手持一根棕櫚樹枝,刻畫V形刻痕,標示時間流逝的紀錄...她的畫像也出現手持其他工具,通常是打了結的繩子,繩子延伸到土地與結構表面。」
目前敘畫者的角色是直接在原始意義上疊加發展出來的說法令我著迷。雖然使用新的方法,但我們同樣在標記時間的流逝,闡述文化內的結構,並使其成為一部份。 每一幅圖畫都刻畫出某個我們試圖協助社會本體理解的領域,它也許是關於公司的生意策略、城市的公共土地發展、或一個家庭移居到新的國度。
史前洞穴畫也可做為作紀錄,畫出物種的存在以及活動。美國原住民的藥輪(medicine wheels)、西藏佛教徒的曼陀羅沙畫、 原住民藝術(Aboriginal art)中夢幻時代(dreamtime)的影響、以及許多遠古和當代共創的視覺形式中,都可見靈性手法進入社會藝術,辨識人類和我們周遭生命力之間的關聯。
我被「敘畫」(scribe) 這個詞深深吸引,想要定義「我是什麼」以及「我做了什麼」,因為它讓我回到某種萌生初始,而它是無盡恆久的,它可以為生命的任何階段有所助益 。
敘畫提供藝術性的支持,並為人類引路,幫助人們共同看見。
敘畫者儘可能以中立的方式再現資訊,精心刻畫出能展現當下的作品。我們作畫,然後以數位方式記錄作品,接著放下我們的原創作品,將它們交給客戶,有時甚至在團體結束對話後,立刻擦掉作品。
整個過程十分短暫。最後的數位影像就留在人們的智慧型手機裡、在文件裡、重新印製成海報、呈現在報告中、在圖書館展示、以及把在當時的作品製作成講義提供給不在場的人。
這實體的作品單純回應主要價值,它是當下集體尋找源頭及進行反思的媒介。在創作作品的過程中,團體可以看見該採取什麼樣的進程並找到方向。敘畫者協助引進更大的願景並向行動邁進。
敘畫本質上是一種參與式社會藝術形式。
畫家瓦西里• 康丁斯基(Wassily Kandinsky)視藝術為一種解放的工具,透過單純的線條、形狀以及顏色,我們為內在生命注入生命力。敘畫超越抽象的二元平面,啟動社會場域的內在生命,那看不到但感覺得到的人類互動領域。
以歷史的角度而言,二元藝術創作是一種個人的、私密的、充滿創意的行為。藝術家通常自己一個人在工作室根據他們的真實狀況作畫。畫作有時會被展出或購買,展示在家裡、或者在公共空間、並且被觀看,有時也會引發對話討論。
敘畫,作為一種社會藝術,它發生在一小群人之間, 是一種呈顯,親眼所見,並亟需回饋的活動。 在和那些想要「被看見」與「被聽見」的節奏協調一致的情況下,它以有機的方式使人類的境況得以成形。這無法單憑藝術家的一己之見,它必須透過創作行為讓許多觀點進入才得以完形。
當我站在牆邊工作,身後滿是參與的觀眾時,我的參與是植根於他們談話內容以及所呈現的能量。透過我在現場所聽見以及感知到而做出的立即回應。讓我的創作得以快速地融入對話當中。透過反思的鏡映,作品有了能量,立即影響並轉化人的思考。
在真實畫作以及對畫作的感知與接收之間,有一個增強迴路 (reinforcing loop);這個迴路延伸了空間內人們共享的理解,也因此擴展了他們感知的可能性。
這項藝術之所以擁有生命,是因為對於意義建構(sensemaking) 的存在具有共同的渴望,某些人,或者某個團體決定帶入敘畫來幫助人們看見他們正在談論的到底是什麼。
透過敘畫者的手所成形的,是那想要藉此展現的內容,分毫不差。 不論我們多麼仔細思考,在畫板表面落筆之際而被刻畫出的,是系統當下可以觸及的程度。它反映的是一個時間的片段。
水手穿越大霧時,以能聽見鑼鏢指引方向的速度前行。脊骨神經科醫師在脊椎的可動範圍內調整頸部。我們只在準備就緒的範圍內`在容許的情況下,快速穿梭。敘畫者順應這些限制並且隨之改變。
我聆聽。我作畫。你看見。你說話。我聆聽我作畫你看見你說話。你看見我聆聽你說話我作畫。你說話我作畫我們看見我們聆聽。就是這種感覺,如水般的流動。
敘畫提供一種對應的觀看關係。
在1933年,色彩理論家約瑟夫•亞伯斯(Josef Albers)抵達位於北卡羅萊納州的黑山學院(Black Mountain College),他知道的英文單字不多,但是足以傳達他的教學目的:「打開雙眼。」
我對事物關聯性的認真探究,起源於大學時代一門叫做「顏色、形式與空間」的課程,在閱讀亞伯斯的重要著作<<顏色的互動>>(Interaction of Color),諾曼•達立(Norman Daly)教授挑戰我們:「證明顏色並非獨立的。」在一項作業中,他要求我們把兩個相同顏色各放在不同的、尺寸更大的、彩色的區域當中。當我看到同樣的灰色,在黃色的襯托之下呈現出帶紫色的感覺,然後在紅色的襯托之下呈現出帶綠色的感覺,我的眼睛與思維都豁然開朗。
作為一個畫家,我開始隨時隨地去關注色彩與物件的關係。靛藍色襯著卡其色:一隻在黑暗中尋找光亮的飛蛾定在一個螢幕上。這個探究也延伸到非物質的事物。各種想法並存(我的看法、你的看法)...如何再現這種對比關係的並置(juxtaposition)?人們肩並著肩(我的溫度、你的溫度)...如何表達共振的場域?
1995年當我在舊金山進行一項藝術合作計畫時,透過麥特(Matt)和蓋兒•泰勒(Gail Taylor)的引介,我接觸到敘畫。他倆一位是建築師,一位是教育家,發展出一種運用群體智慧解決複雜問題的模式。他們邀請我到美國太空總署(NASA)的DesignShop當學徒,參與一個為期三天的協作式與沈浸式活動,目的是重新想像風洞(wind tunnel)的功用。對於那個禮拜我仍記憶猶新--那令人讚嘆的團隊如何引導數百位滿是憂慮及焦急的各階層政府官員。團隊成員大致上有組織地各司其職,運用空間安排、座位設置、書寫作業、提供資訊、解釋概念、記錄、拍片、播放音樂、以及... 是的,敘畫!當時我很驚訝藝術怎麼能夠在團體形塑想法時佔有一席之地。
環境本身延展了我對關係的想像:在那三天,參與者在六乘八英呎長的多用途移動式白板牆(rolling dry-erase walls)上,寫下或畫下他們的概念,讓會議中的每個人看見彼此的想法。在一面又一面的大型白板牆上,無論對個人或分組成員來說,滿是獨一無二的想法,剎那間我看見一種形式,讓我把對色彩的研究跨足到團隊動力上。
我看到一種把不同人的不同想法,在同一處再現的模式,進而得以激發全方位的覺察與洞見。一個人的觀點(就像是紙上的一抹灰色)會根據他周遭不同的想法,而產生共鳴或相左的意見。
這就好像走進滿是鑲嵌玻璃的教堂,那裡的每一片彩色玻璃雖然很獨特,但卻隱沒在整體創作的浩瀚當中。一整片的白板牆就像一條步向全新人類互動方式的通道。
就像是顏色、像馬賽克磁磚、像並排放置的白板牆、像空間裡述說以及聆聽的個體,這些部分個體的聚集,會超越目前已知的真實。
社會亟需看見。
亞伯斯(Albers)試著打開雙眼,而我寫這本書是為了增進看見的能力。如果我們不處理包含地球暖化、收入不均、持續暴力等問題並改變我們的行為,以扭轉全球趨勢,我們將會成為瀕臨絕種的物種。
也許我們感覺面對生存急迫性是人類歷史上的常態,人類在過去已經造成並面對許多其他的毀滅或退縮的循環(腺鼠疫、大屠殺...),但是現在的確是歷史上很特別的時刻,我們特別需要處理人類招致毀滅的行為,以保全我們的生命。
有了看見的協助,我們可以更清楚的選擇並規劃我們的道路。相較每個人只存在於自己的理解範圍內,我們共享彼此的觀點,並有助於解決問題。
此時此刻我們不僅要看見短期內得立即面對的情況,同時也得考量長遠的未來。這個時刻我們連結在我們內在及周遭的正向潛能,毋須介懷,但懷決心。
是時候了!打開雙眼,
看清楚並採取行動。
現今巨大的挑戰召喚我們(重新)整頓內在的維度,好讓我們更有能力面對外在的真實。
我借助展現過去大約30年的經驗,來從事這從內而外的工作,提供生成式敘畫的服務,以作為協助產生更大轉變的一種實踐,。
這本書是寫給當今以及未來的敘畫人,是懷抱著期許,希望能擴展這種藝術形式的可能性,及我們的努力所帶來的影響。
這同時也獻給更廣大的讀者,他們的「麥克筆」可能是餐具、花園裡的耙子、社區聯盟、城市規劃、國家政策的制定,任何你想得到的都行。我們可以將「烹調」取代「畫」、「餐桌」取代「牆」的方式,轉譯到各式各樣的情境。
這本書獻給任何一個關心人類該如何共存的人,獻給那些希望探索個人內在運作的人,獻給那些持續追尋全新世界的人。
關於本書 about this book
這本書並無意成為生成式敘畫的指導手冊,但的確是一種實踐取徑,我認為它是幫助我們集體定向(collective orient)的眾多專業領域之一。
在閱讀後面章節時,你會發現本書提到許多協作設計、對話、系統動力、自然流現以及相關社會科技等領域的先驅者。這些領域的實踐者提供我一個獨特的機會,在他們身邊進行敘畫,讓我用視覺的方式表達他們對人類潛能持續探索的發現。在附錄中大部分的視覺圖像,在整本書都會提及,那些都源自於這些夥伴關係。
我通常使用「我們」來指稱我和我的敘畫夥伴以及從討論引發而來的想法。這麼做是有意圖地抱持具生態系統觀的思維,選擇從一個共享的、高度覺知「未來狀態」的角度進行書寫。在其他的部分,我使用「我」,這指的是我自己的實踐,比較偏向靈性與神秘的奧義。
全書以一個主要的實踐模型建構而成,提供了一個概覽,同時解釋各種架構,而這些架構已經影響了我的發展 。每個章節處理一個實踐模型內的主要範疇。在每一個範疇中,我描繪一些內在陶冶的關鍵面向,以清楚具體呈現作畫的脈絡。
當我們在進行敘畫時,所有的實踐以動態的方式整合在一起。它不是按部就班的進程;而是一種有序的舞步,一種即興的編舞,它就發生在我們每個創作的當下。
這本書可採用一種非線性的方式閱讀,我鼓勵你把自己當作閱讀參與者,興致來的時候,任意地跳躍式閱讀,標記頁數或將書頁折角註記。跳過那些你今天不需要的,找到和你產生 共鳴的,並在那裡停駐下來。
希望這本小書帶給你的,就像清新的春天早晨捎來的希望:樹枝上的花苞、成群從頭頂飛過的候雁、冰柱上最後融化 滴下的水珠、更長的白晝到來。
安心自在的沈浸其中,在那合適的當下,擁抱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