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的技藝：從字體選擇、文字編排到版面形塑，當代字體排印大師30年的美學實踐

【序言】

〔歷史大要〕

第一章  整體設計  
第二章  節奏與比例  
第三章  和諧與對位  
第四章  結構形式與技法
第五章  非字母符號  
第六章  字體的選擇與搭配  
第七章  歷史插曲  
第八章  頁面的形塑  
第九章  業界現況  
第十章  字型的修飾  
第十一章  探索標本集  

〔附錄A〕實務字母集  
〔附錄B〕字元彙編  
〔附錄C〕字體排印詞彙表  

第四版後記

 

序

　　談字體排印的書很多，有不少本身也將字體排印藝術發揮到淋漓盡致。不過，我最初想把字體排印的原則編成簡單的一本書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模範是威廉．史特隆克（William Strunk）與E.B. 懷特（E.B. White）所著的寫作技巧指南《風格的要素》（The Elements of Style）。那是一本具體而微的傑作，簡短的篇幅正是它的精髓所在。而這本書比《風格的要素》篇幅還長，是有原因的。

　　字體排印要合於道理，至少必須合於兩種道理：視覺和歷史。字體排印的視覺面向是隨時可見的，這門技藝的視覺特質相關研究材料也很多。字的形體與其用法的歷史意義，只要是接觸過手稿、刻文與古書的人都看得出來，只是其他人卻不常注意。因此，這本書不再只是小小的一本字體排印常規指南，而是筆者徜徉在文字的荒野中所累積的經驗談：一部分是記錄在這趟旅程中所見到的珍禽異獸，一部分則是探討這個世界中的生態法則、生存之道與倫理觀念。在我眼中的字體排印原則，並不是一系列硬梆梆的慣例，而是魔幻的文字叢林中的部落法則，這片叢林處處聽得見古老的聲音，新的聲音往往寄託在被遺忘的形體中。

　　但是，我心中還縈繞著一個問題。現今能正確思考的人都在努力不要忘記：全世界的人都有權利與眾不同，更有權利脫離社會主流——那怎麼能把規則寫成書呢？這些戒律、建議與指示，背後有什麼理由和權威？字體排印師應該和其他人一樣，不管是跟著別人的腳步，抑或自己開拓道路，都該享有充分的自由吧？

　　字體排印能蓬勃發展，是因為有著大眾共同的關注。如果大家沒有一個共同的渴望、共同的方向，那麼當然不可能踏出路來。字體排印師若有當開路先鋒的決心，就必須和其他獨行者一樣，穿過杳無人跡的荒野，逆著大地的紋理，碰到大路也只能在破曉前的寂靜中匆匆通過。這本書寫的並不是字體排印世界中的孤獨闖蕩，而是那些蜿蜒在字體排印的傳統核心中、先人不斷踏過的古老道路。該不該走上這些道路，什麼時候踏上、離開，我們都有選擇的權利——但是要先知道路在哪裡，通往哪邊去。如果這樣的傳統被隱藏、被遺棄，我們就少了這份自由。創意到處都有，但是如果通往先人成就的路途被切斷、任由荒煙蔓草生長，那麼許多新創意也會面臨阻礙。

　　如果你把這本書當成指南，那麼想離開道路探險時，就盡情去探險吧。畢竟走上一條路，必然會有離開的時候，這正是道路之用。請盡情打破規則，更要破得漂亮、破得有意、破得美妙。規則之存在，等著被打破也是一用。

　　字的形體不斷在變，卻沒有產生太大的差異，因為字是活的。羅馬字型印刷的書本自十五世紀下半葉出現後，如何讓字體排印清楚易懂的基本原則，也沒怎麼改變過。事實上，連遠在西元前一千年、用蘆葦筆在莎草紙上書寫僧書體（hieratic）文字的埃及抄寫員，都能熟知與應用本書探討的易讀性與設計原則。這些抄寫員的作品，在開羅、倫敦與紐約的博物館都可以看到，在三千年後的今天，仍是如此活潑細緻、清晰易讀。

　　世界上有很多種不同文字系統，但是設計良好的頁面，不管是來自唐代中國、新王國時期的埃及，還是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我們都能夠輕易辨識出來。這些不同時空的設計原則，即便相隔如此遙遠，卻都是建構在同樣的基礎上：人體的結構與比例——尤其是眼睛、雙手與前臂——以及心智的解剖構造。我們的肉眼雖然看不見後者，它卻與前者同等真實、有著同等的高要求，也會帶來同等的感官刺激。我不喜歡說這是普世的原則，因為這些原則幾乎是人類所獨有。狗或螞蟻如果能「閱讀」或 「寫作」，也只是透過化學感應的途徑。總而言之，字體排印的深層原則極為穩定，經得起人類流行或風尚的無數流變。

　　的確，字體排印師的工具如今改變的幅度與速度都相當驚人，但本書並不是特定某種字體排版系統或媒介的使用手冊。這本書的讀者大部分應該都是用電腦在做數位排版，但用的是什麼電腦品牌、哪種專屬軟體的哪一個版本，我都沒有成見。風格的基礎，在於字體排印師為自己設定的目標，而不在於各種設計工具多變莫測的特性。換句話說，字體排印並不只是後述語言（PostScript），後述語言是將字型與排版設計轉換為程式碼的電腦語言，需要倚賴電腦裝置，但字體排印是獨立於任何裝置之外的。我希望不管是手工排版鉛字、用平版印刷機印樣的藝術匠人與古物研究者，或是用螢幕或雷射印表機校稿、再把檔案用電子方式傳到高解析度輸出機的設計師，看了這本書都能覺得有用，這樣我才算完成了任務。

　　字體排印這門技藝，是為人類語言賦予耐久的視覺形式，因此也賦予語言獨立的生命。字體排印的核心實材是書法——富有生命與話語的手，在袖珍舞台上跳的舞蹈——根系更生長在充滿生命的沃土上，也許枝枒每年都會攀附在新出現的機器，但只要根系還活著，字體排印都能帶來真正的愉悅、真正的知識、真正的驚喜。

　　與字體排印工藝相鄰的領域，一邊是寫作與編輯，另一邊是視覺設計，這條共屬的邊界很長，代表這些專業擁有許多共同關注焦點。然而，字體排印並不屬於這兩者，因此這本書既不是編輯手冊，也不是設計課本，儘管在主題上也與這兩種領域有重疊之處。本書寫作的首要觀點，還是字體排印——也希望這樣的一個觀點，能為工作或興趣主要在相近領域的人，帶來一點收穫。本書自1992年初版問世至今，字體排印領域經歷了不少事情。不過，字體排印的本質並沒有改變，仍是一種活的文化傳承，每個新世代都希望能增枝添葉，讓它更為豐富。在浪潮滾滾的表面下，其實字體排印並沒有太大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