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暗路手捧一顆星
◎許悔之(詩人‧藝術家‧有鹿文化社長)
向冠吟約書好幾年了,終於等到她在《女子力不是溫柔,是戰鬥》出版良久之後的新書,她陸續整理了文稿,交給有鹿,而完成了這一本《有春的日子》。
冠吟與我認識,其實起於一個意外。之前看到《小日子》雜誌,就覺得選題特別、觀念接合時代,我注意到雜誌是由「劉冠吟」在主事。我從事編輯出版很多很多年了,因為工作的緣故,看到每一個編輯人的「手路」都不相同,但是冠吟的編輯選題和觀念的果敢介入,常常都使我大歎服!我曾幾次告訴有鹿的工作夥伴:《小日子》非常值得作為編輯的我們參考。
因為一個事件的溝通不良,我看到還沒有見過面的、現實中並不認識的劉冠吟,在她的個人臉書表達對有鹿的不滿。我看了以後,覺得《小日子》報導有鹿作者,但卻引發冠吟不快,感到不安,遂拜託了一位我們共同認識的朋友聯繫冠吟,希望容許我向她致意和說明。
冠吟應該是在搭乘捷運之中接到我的電話,之後我約了一頓飯局,請冠吟吃飯喝酒,向她說明,也表達我的歉意。在這一頓飯局中,冠吟酒量驚人,我帶去的一罐威士忌,兩人都喝光了(其實大部分是她喝的),我已酒意醺醺,永遠記得冠吟當時問我:「還有沒有酒可以喝?」酒,當然不是我對她記憶的重點,那一天的交談裡,她對編輯出版和人生的經歷與看法,才是我覺得動容之處。她念台大中文,在《蘋果日報》、鴻海集團拚搏過,她是見過「刀光劍影」的文青。所以她對一切文學性的情感性的想像,都會放入現實架構中的可行性加以審酌——所以她主事的《小日子》也充滿這樣的性格,大處著眼,小處細膩,理性與感性兼具。
那一天相約吃飯之後,我和冠吟成為了好友。雖然不常見面,但卻是說得上心裡話的情誼。我也知道,她人生的經歷和看法,將可以成為一本非常有意義的好書。作為編輯,是無法容忍好書從眼前溜過的,所以這幾年來,我和同事于婷就保持持續的「糾纏」冠吟,催她成書,「非達成國民革命之目的,絕不終止」。
瑣瑣屑屑地說了這麼多,無非是要描述冠吟的想像力和執行力,以及她的見解。文人玄思空想,從來都不是她的特色,她是那種水裡來火裡去,一直在試探並開創生命邊界的人,是那種行事漂亮而有風格的人,但這樣明亮的外表背後,我也看到冠吟內心黝密的部分,這些,大都寫在這本書裡了。
於我而言,《有春的日子》充滿了視覺的圖像,這是一本「人生遊記」,冠吟「暗路手捧一顆星」,這顆星是她的深刻自我覺知,還有對世間人事物的深愛。憑藉著這顆星,憑藉著智慧與愛,可以行過那麼多坎坷、闃暗、憂愁。在這本書,冠吟記述並剖析了許多自己生命的「不堪」,但是她毅然「回首」,把這些看得清清楚楚,把這些說得明明白白,然後直面地處理這一切。解析人生,冠吟或許知道了如何重構了自己的人生地圖——這不就是書寫的意義嗎?藉由審視生命的外相與事件,去勾勒出世界的秩序——那自己獨有的可以在人生繼續勇敢行路的地圖。
往往在這個世界,我們以為匱乏了、受限了,但是我們豐富的心智,使自我與靈魂對話,因而替我們燭照了行路。所以我們所擁有的,常常比我們低潮時的想像還多很多很多——充滿可能,如此「有春」!讀這本書的書稿,看著冠吟的整編修改到完成,參差對照,我也彷彿經歷了一次靈魂CPU的整理與更新了。
自序
行到水窮處,躺下來也行
每一本書的序文對作者來說,都最困難,所以我的序文在編輯于婷催我一○五三次以後才寫完。序文就是金庸小說裡面的降龍十八掌或九陰真經,全套使完以後還要來個經典pose,這姿勢不能狗尾續貂,不然序文就變廢文了。
雖然一直都是文字產量不算低的文字工作者,去年才出了我生平第一本書《女子力不是溫柔,是戰鬥》,出書當下,氣力用盡,覺得這大概就是我此生的唯一一本書吧。曼娟老師聽聞我如此想法,優雅地從鼻孔哼一聲:「不可能的,我就等著看你再出到五六七八本吧。」
第一本書出完沒多久,沒想到我又開始提筆。有鹿文化社長許悔之跟我邀書的伊始,是希望我可以寫寫關於《小日子》的一路發展及創業經驗,沒想到我寫著寫著,就又往個人思維的那條路寫去。今年碰到我外婆過世、離開公司又流產,這些事情都化為筆下千千萬萬的文字,赤裸到無法修飾。
寫著覺得不妥,當初悔之跟我邀稿不是這些啊。想找悔之向來就一通電話過去的我,慎重其事地向于婷(也就是後來成為我的編輯)要了悔之的電子郵件,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訴諸信中。於是,悔之成為第一個知道我要離開公司的人,我也在信中問他:「不在這個位置,不寫這些東西,你還願意出我的書嗎?如果不妥當也沒關係。」
紙本書的市場難做,鮮有賣座的把握,慣於商業思維的我,不想把這份看似理想實則難做的業績託於人。悔之知我甚深,回我:「你就儘管寫吧,有需要聊聊,找我。」這個答案瞬間將我接住,在直線下墜的速度中,彷彿抓住了自己的節奏。這本書之所以能成書,第一個要謝謝悔之,感謝悔之於一個優秀的前輩位置一直引領著。謝謝悔之與于婷,讓我任性且真情的寫完這本書不需要擔心什麼。感謝悔之是一個如此聰慧貼心、能將我一眼看穿卻不說破的朋友,即使自己在黑暗的時刻,卻總能為我執盞燈。
這本書的封面由我女兒罵罵號手繪,圖中的四個人物由右至左分別是我(因為頭髮半長不短所以頭上總紮個小馬尾),右二是我的外婆(一直都維持豐腴體態與短捲髮),我和外婆之間很明顯有一坨在地板上的是小犬有春,左二很明顯是罵罵號本人(矮一截之外還有招牌兩個啾),最左邊的是我媽,罵罵說:「阿婆不喜歡穿裙子,所以是褲子裝。」在我們四人後方是彩虹,中間還有個大大的愛心。
罵罵號隨手畫出的這幅畫,似乎命定了我這本書的主軸,從外婆、我母親到我、到罵罵號,母性與親緣的連結,是我生命的基底。在外婆逝世之後,我彷彿是幅被強取走一塊的拼圖,再也不覺得完整。接下來我如計畫已久的離開公司、無預警的流產,但無論是意料中或不是,我都在嚴重的剝奪感中生活。
在寫作中漂流,像個孩子一樣地哭哭寫寫,我以為我的書會圍繞著「失去」而寫,但成書之後,我再也沒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唐朝詩人王維說,遇到人生的絕境或逆境,把一切放下,靜心看看周圍。我說,行到水窮處,就躺下來吧,躺下來也行的,離散的、聚合的,如同幽香冷冷冰冰的雲,在衣袖,在耳目,在心口。
過去的那些不曾消失,累積今日之所以為你,往後的那些,還會有苦與甜。走累了,就不要那麼用力,躺下來也行,那些你覺得被剝奪的,其實從未失去。
這本書沒什麼驚心動魄的故事,僅有我自己生命裡行過的那些,每次校稿都感動得淚流滿面,看幾次哭幾次。謝謝這本書的讀者們,你們與我共享了黑暗中手捧的那顆星,希望這些「有春」,是有賰(ū tshun),生命裡剩下的那些,是surplus+,能陪你們走過生命中,無論暖春或寒冬。
這本書獻給我的外婆 黃四妹女士。(阿婆,在我書裡就不幫您冠夫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