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李瑞騰
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的設立,乃緣於星雲大師對文學的熱愛與期待。他曾表示,在他學佛修行與弘揚佛法的過程中,文學帶給他智慧和力量;他自己也日夜俯首為文,藉文學表達所悟之道。因為他深知文學來自作家的人生體會,存有對於理想社會不盡的探求, 也必將影響讀者向上向善,走健康的人生大道。
我幾次聆聽大師談他的閱讀與寫作,感覺到他非常重視反思歷史的小說寫作以及探索現實的報導文學,而這兩種深具傳統的文類,在當代輕薄短小的社會風潮中,已日漸式微,尤其是二者的難度都高,且欠缺發表園地,我們因此建議大師以這兩種文類為主來辦文學獎;而為了擴大參與,乃加上與生活息息相關的人間佛教散文。大師認同我們的想法,這就成了這個文學獎的主要內容。此外,大師來臺以後,數十年間廣結文壇人士,始終以誠相待,他喜愛文學,尊敬作家,於是設立了貢獻獎,表彰在文學領域長期持續耕耘,且具有累積性成就的文學工作者。
星雲大師將其一生筆墨所得設立公益信託基金,用在廣義的文教上面。這個文學獎的經費就來自這個基金,筆墨所得而用之於筆墨,何其美善的人間因緣,曾深深感動了我。至於以「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為名,意在跨越政治與區域的界限,有助推動以華文為媒介的文學。從二○一一年創辦以來,由專業人士組成的評議委員會獲得充分的授權,站在文學的立場上,以民主的實踐方式運作,進行得相當順利。我們通常會在年初開會檢討去年辦理情況,也針對本年度相關作業進行討論,除了排定推動程序,更會針對如何辦好文學獎的每一個環節,進行廣泛討論,特別是評審和宣傳問題。
二○一七年,我們在充分討論之後決定增設「人間禪詩」獎項。詩旨在抒情言志,禪則靜心思慮,以禪入詩,是詩人禪悟之所得,可以是禪理詩,也可以是修行悟道的書寫,正好和「人間佛教散文」相互輝映。幾屆下來,成績不錯,得到評審委員的讚歎。
二○一九年,評議委員決議將歷史小說分成長篇和短篇,等於是增設短篇歷史小說;說是短篇,其實是二、三萬字,辦了兩屆以後,我們信心倍增。此外,我們也設立了「長篇歷史小說寫作計畫補助專案」,每年補助兩個寫作計畫,增加誘因,擴大參與,吸引不少海內外華文作家參與;第一年兩個計畫均已結案,有一本已出版;二○二一年申請案增加不少,顯示確有其需求。
這個大型文學獎已然果實纍纍,每一年我們都趕在年底贈獎典禮之前出版得獎作品集,但得獎的長篇歷史小說,我們讓作者自行尋找出版的機會,盼能接受市場及讀者的考驗,提高其能見度及流通量。特別感謝歷屆評審委員的辛勞,他們在會議上熱烈討論、激辯,有讚歎,有惋惜,就只為選出好作品,讓我們感動;相關事務,如評審行政、贈獎典禮的舉辦等,則有勞信託基金同仁的細心處理;得獎作品集的出版,則有賴佛光文化的高效率,於此一併致謝。
(本文作者為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主任委員,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兼人文研究中心主任)
序
人間禪詩
何寄澎
日居月諸,光陰荏苒,「人間禪詩」業已邁入第五年。來稿地區,除中華民國臺澎金馬外,遍及中國大陸、美國、加拿大、日本、香港、澳門、馬來西亞、新加坡、越南、菲律賓等;而來稿數量, 從初始的九十三篇,以直線陡升的樣態,今年高達二九八件(又比去年增加五十三件),真可謂漪歟盛哉!對當年倡議設此獎項的我而言,內心的欣喜與安慰自非言語所能形容。猶記民國一〇六年(二○一七)首次評選「人間禪詩」,我在獲獎作品集的序文中曾說:
禪詩本中國古典詩長河中一鮮明支脈,人才輩出,佳作多有,讀之往往安人神慮、淨人心境、啟人智慧,益添生命平靜、喜悅、雍容、豐美,其功遠矣!復俯察當下浮世諸相,不免充斥陰鬱、糾結、浮動、焦躁、憤懣、怒狂等種種情緒,若得有禪詩供其玩賞,當如清風之吹拂、如雨露之滋潤,則其德之廣且深,又不可尺寸量也。
五年來,我參與決選,從十五至二十篇不等的進入決選作品中, 揀擇心目中最佳的八篇,往往讀之又讀、品之又品,卻始終委決不下,但限於名額,又不能不痛下決定,其中的煎熬,亦恐非外人所能想像。詩是文學園囿中最精緻的文類;禪詩又是各種不同質性的詩中既不著相又不離相,其所謂「禪意」、「禪趣」,復須於若有若無中汩汩呈顯,而切不可入俗入套,其甄別取捨之難,又遠過各種詩獎之評騭。但我漸漸感覺,這種艱難,於我個人而言,是很好的修鍊,它讓我一年一度的重新鍛鍊自我理性、感性的判斷能力; 它讓我咀嚼詩的體性、滋味,避免墮入不知不覺的簡單而慣性的標準。至於每次藉由最後進入的十幾篇作品中,重新體會生命的難與易、苦與樂、常與不常,乃至詩語言、音聲、結構精心布置的美,更不在話下──它們都在我日漸枯窘的身心中注入活水,彷彿闃黑的夜空再次布滿星月的明朗與晶瑩。
此次得獎的八篇作品,首獎〈養父〉,作者觀想、體悟之深沉,令人不能不隨之浸入一種幽微的感懷;而作者藹然定安地領受父親的老去,也令人油然興起對那種心境嚮往的感嘆;全詩的語調又如此平緩溫婉如潺潺流水,讀來真有鳥鳴山更幽的歡喜,綜言之,誠佳構也。貳獎的〈疼痛指數量表〉,語言精鍊奇麗,譬況詼諧,極具形象感。雖說其疼痛指數分為十級,而實皆偶數的五等──其中究竟有何種隱喻的情懷?令人反覆推敲,咀嚼不盡;而所有數字之「形」,與所述內容、情懷,復有似無實有、似隱實顯的牽連,堪稱匠心獨運的特異作品。參獎〈上岸〉,表面上敘寫漂流上岸正一秒一秒邁向死亡的魚的自囈,實則寫所有眾生的生死。全詩語境平靜,心懷坦然、闊然,但讀來依舊在安詳中有潮水般起落的悸動; 尤其精采的是,每一小節的末行,都以既平易又精粹的語言展現「空相」的真諦,引人深想深思。佳作一的〈蟬說〉,寫蟬的一生,充滿禪意、充滿生命情調的悲壯與無奈,結局精采,直如當頭棒喝, 有一種決絕的氣魄與篤定,讓全詩的悲壯無奈,陡然拔升至高曠豪邁的境界,展現與一般空、定、淡、靜不同的禪趣。佳作二的〈冥想〉,若無深旨的句子,其實都富禪意,每一節的結尾都是暗示,也都是明示,讓我們在生命面相混沌的焦慮中,撥雲見日,重燃希望與力量。全詩極生活化而平易的形容、譬喻,也讓生命複雜的境界與哲理都變得可親,全詩舉重若輕,讀來自在自如。佳作三的〈鳥啼〉寫自我努力的療癒,極為動人。徐志摩說「人是自然的產兒」,而人也永遠須向自然學習。作者改變自己的生活轉速,去符季節的星座、去聞藥草的香氣、去聆鳥啼、風聲、去從神木的洞口發現世界的破綻,找到生命的出口。「你的影子/張開了影子」,「聽懂了周遭的風聲」、理解了「鳥啼又深又遠」令人讀來欣喜不置;而這些不正是擺落「無法言語的現實」最平常而有效的途徑嗎?全詩毫不炫奇,卻自得風流。佳作四〈某一種急迫性的消失〉,寫新冠疫情下人們生活的顛覆翻轉,面對這種顛覆翻轉,作者平心靜氣地觀想、感受,這些觀想、感受,如此令人易解而同感;卻又如此敏銳而深刻。「花季依舊/日光依舊/蟬噪依舊」,然而「任誰都已無法追逐擁抱」;其下愈寫愈深刻:「時區無城鄉之分」、「沒有誰比較光亮璀璨/誰比較慘澹灰暗」、「煩躁至極的孤單/將變成一種趨吉避凶的護身符」,皆可為證;美中不足的或許是詩語太流利,遂至讀之易盡。佳作五〈世間最孤獨的食物〉,透過母親打包的板麵,寫十歲的自己無聲的孤寂。凝固成緊實黏稠大麵團的板麵, 象徵了自我孤獨與歲月的粘結,揮之不去。這是一首令人感傷沉重的詩。沉重的感傷形成了本詩的厚實─這是本詩劇力萬鈞動人的地方;但全篇的敘寫也不免因此而有散文化的傾向。此外不能否認的,此詩之是否可稱「禪詩」,恐怕也有引人爭議的疑慮。但由於全詩的情感非常濃密,撼動人心,評審終究不忍割愛。
八篇之外(甚至進入決選的二十篇之外),我個人相信或仍有遺珠之憾──而這顯然是任何文學獎都難以避免的無奈。我希望所有參加的作者,寫作的初心皆乃藉作品照見自我的觀想,從而精進自我的智、性,以及生命的境界,然則作品之完成即是一圓滿之功德,重要的是繼續不斷的寫下去。且讓我們共同來耕耘「人間禪詩」這塊園地,讓「人間禪詩」水流不盡,花開自在。
序
人間佛教散文
渡也
「人間佛教散文」獎項於第一屆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即已設置,今年邁入第十一屆,每年決審委員都從一、二百篇參賽作品中精挑細選出最優秀最美好的八篇,至今總計有八十八篇擲地有聲的散文,數量不少,對全世界華文散文寫作風氣之提倡和作品閱讀之推廣,貢獻不可謂不大。
複審時,三位委員心中的第一名皆不同,顯示每位委員審美標準及注重的部分皆相異,從另一角度看,也意味著第一名有三篇,有人可能會憂心評審缺乏共識,我倒覺得這樣才好。單德興委員強調寫作應本於真誠,重視形式方面的文字、結構及內容方面的主題,鍾怡雯委員側重情節發展的合理性及人物理念、對話的可信度,至於我則要求文筆之美與主旨的正面意義。內容符合文學獎宗旨:「能有效發揮其淨化社會人心之功能」乃是我所關心的重點之一。三年前,我亦忝為人間佛教散文的決審委員,在得獎作品集序中我特別強調這點,那年得獎作品有數篇分別透過不同的題材、故事,巧妙地詮釋此一宗旨。我之所以特別在意此一宗旨,當然有原因,近幾年「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文學作品不宜一味風花雪月,完全不顧微言大義。特別是宗教團體舉辦的文學獎,更應強調向上、向善的力量。我深深感受到此一文學獎之佛心。
當然作品表達道德倫理主題不能流於八股、教條、直接、露骨,我書桌上正好有主辦單位贈送的去年得獎作品集,順手大略翻閱,散文作品的確大多契合宗旨,且在技巧上都採間接、委婉、生動、創意的策略。
今年得獎諸作亦不例外。首獎〈桴夢〉寫女主角菊子在大動盪時代,四海為家,始終堅持理想,發揮大愛,助人為樂,戮力促進族群融合。作者與菊子無論相聚或離別,彼此相互關懷,相濡以沫,感人肺腑。貳獎〈大破料〉作者兄長為精神疾病患者,言行異常,無法見容於鄰居、社會,然家人耐心一一為其解決諸多問題,尤其是作者,百般為阿兄設想,處處顯現手足情深,進而將無用之用、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主旨發揮得淋漓盡致。參獎〈「空」布施〉,作者從不同的專業切入,如語言、心理、音樂、佛學等領域,來描寫自閉症小孩學習、成長的艱困過程,文中充滿筆直上升的力量。限於篇幅,僅舉前三名作品為例,說明參賽作品泰半扣住文學獎宗旨巧妙表達。
入圍決審的十六篇作品除了內容上具備上述共同特色之外,尚有一些技巧上不謀而合的共通之處,值得一提,請容我以此作為本序文結語。散文小說化即共通處之一。文學獎設置辦法規定散文字數須三千至五千字,篇幅甚長,因此參賽者大量借用小說的敘述、對話和人物描寫,否則僅僅依賴純抒情方式可能有所不足。此外,於情節安排上,往往在中幅設計高潮、逆轉,使文章具有變化,又能抓住讀者的心靈和眼睛,一舉兩得也。而營造一個出人意表的結尾,如古人所謂「豹尾」,令人印象深刻,回味無窮,亦屬共通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