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現代僭政制

引子：僭政之起源／1
一、僭主的崛起／3
二、僭主的品質／7
三、僭主的家法／19

共和國的復仇者／31
一、工作隊進村／34
二、政治表態／35
三、政治動員／35
四、鎖定積極分子為突破口／40
五、紮根串聯，瞭解實情／41
六、勸說教育／42
七、訴苦會／45
八、調動仇恨情緒／51
九、階級教育再深入／58
十、各個擊破／69
十一、鬥爭大會／70
十二、民主與專政／85
十三、結局／101

以鐵錘鐮刀為名 119
一、自由與麵包／121
二、戰鬥的人性／132
三、歷史的擔綱者／145

僭政新家法：重構的記憶、毒化的語言及其他／155
一、強化集體記憶／155
二、改造語言／160
三、為憤怒命名／167
四、編輯心智模式／170

結語：現代僭政制／187
一、僭主的品性／188
二、僭政與專政、專制、威權／195
三、現代僭政的僭術／203

索引（人名、地名）／221

引子

僭政之起源
　　
　　西元前六世紀的雅典政局風雨飄搖，政爭權爭紛紛擾擾，各個派係的抵牾日趨激烈，貴要階層與平民階層的對峙尤為突顯，政治內訌可謂一觸即發。德高望重的梭倫臨危受命，被推舉為首席執政官居間調停，梭倫為化解派係宿怨而實施系列政改，保留舊制、另立新規，元老院（即戰神山議事會，尚富，傾向寡頭政治）、執政官（尚賢，傾向貴族政治）、公民大會及陪審法庭（尚民，傾向平民政治）三駕齊驅，另設四百人議會，作為諮詢、聆訊、指導機構。梭倫的改革奉行中庸之道，為各個階層分配相宜之位，抑制了寡頭政治勢力，實現平民與貴族的均權，並完善了典章制度，使雅典城邦走上憲政軌道。柏拉圖讚美梭倫是一位「優秀立法者」，亞里斯多德則高度評價梭倫是一位賢達，「完成一代新政」。

　　梭倫雖出身名門，尚可持之以中立（「我手執堅盾保護兩者，不讓任何一方不公正地取勝」），他守其職、盡其責，統籌各方意見、貧富兼顧，既不一味袒護貴族而令平民折辱，也不曲意迎合平民而令貴族蒙羞。社會各界對梭倫改革期待滿滿，貴族派以為會恢復先前的秩序，平民派以為會重新分配財產，改革結果卻不合雙方心意，平民的怨懟猶盛。通體來看，梭倫改革最有利於布衣，旨在壓制寡頭，保障平民權益，他執政後第一件事就是廢除民眾債務，使債臺高築的窮人免受奴役之苦，卻不能饜足他們分田產、挖浮財的非分之想。梭倫特地寫詩一首，飽含心酸與無奈：

　　他們滿懷奢望奔打劫而來，
　　其中每一個都盼望著發現大量的浮財，
　　⋯⋯
　　其幻想成空，惱怒立刻激起，
　　眼含狐疑地把我打量，所有人都變成了我的仇敵；
　　不應當哪；我所允諾的事情蒙眾神相佑均已做到，
　　且沒有無謂的嘗試；吾心不愉悅於
　　憑某種殘暴武力之統治，也不想看到
　　在母邦的沃土上好人與惡人平起平坐。

　　梭倫政改之初的擔憂出現了，貴族過於倨傲，平民過於貪婪。請托者天天登門拜訪要求修改法律，倘若不被梭倫理會，這些說客就拋以惡毒言語。梭倫處境艱難（自稱「恰像一只孤狼團團受困於犬群」），拒絕貧戶平分財產的妄念，惹來富室失去財產的怨憤，兩邊不討好，兩頭招恨。梭倫遠走他鄉後不久，雅典政治分裂加劇。海岸黨，由工商業者領導，是新精英，係溫和派，追求政治折中主義；平原黨，由地主領導，是舊貴族，強烈要求建立寡頭制。兩派鬥爭膠著之際，梭倫的好友庇西特拉圖瞅準時機糾結一眾平民領袖，成立山地黨，這一派由極端平民組成（貧困者、新移民、債權被剝奪者），人雜勢眾，具有激進傾向。海岸黨、平原黨、山地黨呈鼎足之勢。

　　庇西特拉圖是一狠角色，為實現政治野心，不惜對自己下毒手。庇西特拉圖故意將自己弄傷，裝出慘兮兮模樣跑到公民集會上，聲稱係反對勢力所為，請求劃撥四百人持械衛隊給予保護。在民眾強烈呼籲下，議會批准庇西特拉圖這一訴求。庇西特拉圖借助這支武裝力量，當即起兵攻佔衛城，遂登上僭主之位。以欺詐為前奏，以武力為後盾，乃篡位者的慣用伎倆。雅典民眾沒料到僭政來得這麼突然、這麼猛烈，令人措不及防。梭倫聞之痛心不已：我所做的已是徒勞，有利於平民的一切努力付之東流，「因為現在，他們全都在為一個人，即為庇西特拉圖當奴隸」。梭倫改革前的詩句大多指摘富人的不仁，改革後的詩句則抨擊窮人其求無厭，梭倫怒斥庇西特拉圖是「暴力性的僭主統治」，並將僭政原因部分歸咎於雅典平民的政治德性：

　　如果你們由於自己種下的惡行而備受磨難，
　　不要將任何一丁點歸因於諸神。
　　因為正是你們放棄了拯救，並成就了仇人的壯大，
　　這就是你們會受奴役的原因。
　　你們每個人都踏上狐狸設陷的足跡，
　　全都沒有清醒的理智。
　　你們看到的是奸詐的騙子用口舌講出的言辭，
　　卻毫不理睬他正在從事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