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之歌：在傻瓜的世界 真實從不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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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後記

宇宙的文盲

　　一直以為，除了怕痛以外並不怕死，因為此生似乎沒有什麼不滿足的地方，但感謝上帝，最近我終於找到了貪生怕死的好理由。

　　為這本書收尾的時候，正好在翻譯 Alan Moore《守護者》的一段情節：

　　美蘇末日核戰隨時可能爆發，二代靈絲和曼哈頓博士在火星上爭論生命的價值，靈絲希望曼哈頓博士拯救地球，但他對人類的存亡不感興趣。

　　曼哈頓博士在故事中是近似於神的存在，能夠自由操控原子，對宇宙運行的原理知之甚詳，意識與身體不受時間與空間束縛。他以冰冷的全知觀點，綜論人類的渺小無益；更何況，光從生命的角度看事情十分狹隘，火星上沒有生命，卻絲毫無損其偉大與美。壯闊的風暴、岩石、沙丘，甚至比生命更變幻無窮，更深不可測，換言之：生命並沒有特別重要。

　　靈絲跟故事中其他英雄一樣，只是普通人，她的觀點世俗，充滿情緒，多半從個人生命經驗出發，她質問，生命的存在本身，難道還不夠重大？然而她回顧自己的人生，發現確實只有混亂、荒謬、徒勞……最後幾乎要承認，她的一生毫無意義。但曼哈頓博士說：「我不認為妳的一生毫無意義。」就在這一刻，他改變想法了，他發現她的一生，正是熱力學的奇蹟，如果她是奇蹟，那麼世上的任何一個人……

　　我也想看見那樣的奇蹟。

　　我看見的宇宙，不過是整個宇宙的幾千幾萬幾億分之一。但我說的並不是那個物理上的量體，那跟到過多少地方沒有關係，以人身小小的存在，當然我們只會經歷非常小的一角，這沒問題。遠在天邊的東西，有看到很好，沒有也好。

　　可是，還有一個層面的宇宙，就在我的腳底、我的皮膚邊緣、我的呼吸之中……。

　　我不是要看見人類難以置信之事，不是要看見C射線在唐懷瑟之門附近的黑暗中閃耀。只是一些很普通的，近在眼前的事。

　　可是我還看不見，或者說，看見了但我認不出來。在我和那個世界之間，據說只隔了一層薄薄的東西。

　　那是否就像一部我不懂的電影？一首我不懂的詩、不懂的音樂，多少人流連忘返。裡頭世界之大，難以想像。或者遠遠不只如此。

　　據說人類能夠迷失方向是一種特權，迷失中有恩典。能夠迷失，代表你身上沒有鎖鍊，你可以到任何地方，包括你一無所知的地方、沒有任何安全保證的地方，包括躍入無底深淵。然後在迷失的盡頭，或許可以剝開那層薄薄的膜。

　　請讓我永遠活下去，如果我還沒看見；請讓我死而復生，如果要先死一次才能看見。

　　「來吧……擦乾妳的眼淚，因為妳是生命，比夸克更罕有，妳蘊含的不可預測性，海森堡做夢也想像不到；造物之力捏塑萬物，而正在是生命這塊黏土上，祂的指紋最清晰。」曼哈頓博士如是說。

　　我對生命瞭解太少，要瞭解生命，或許我需要的，不是更多的知識和聰明，只是一顆愚人的心。

　　讀詩只是凝視宇宙的管道。

　　凝視宇宙只是凝視自己的管道。

　　我是一個宇宙的文盲，妄求一睹生命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