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愛他甚己——感同身受的人生證悟
翁仕杰
達賴喇嘛在全世界演說的主題，大家耳熟能詳。除了佛教的傳統教義及西藏問題的出路外，就是現今人類面臨的共同問題：在物質文明發展的既有高度成就上，如何使人類達到更幸福快樂的境地。他自己常說，二十世紀是流血的世紀，人類歷經空前未有的苦難折磨，而解決之道並非是日新月異的科技發明或政經體制革命，就可一勞永逸地實現理想的烏托邦。其實，我們已擁有現代文明的種種進步設施，可是為什麼在生活中老是無法感受安全快樂？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達賴喇嘛曾經在受訪時，針對這個問題半開玩笑地回答一位電影導演說：「這個答案去問那些有錢人就知道。」
當然，這也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不同知識文化背景的人，對於當今人類的處境，各有不同的解讀和評價。但是現代文明不見得能保障人類的幸福快樂，則是不爭的事實。天災人禍持續不斷，人際與組織間的衝突沒有減少，人們對心靈日益孤獨憂鬱的後遺症也束手無策。末世之說方興未艾，困境迄今未解。如果繼續繞著追求控制外在條件以滿足欲求的路徑走下去，人們還是無法不擔心未來。這說明了光從現代物質主義主流思想的架構探求出路，有其不足之處。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人類源遠流長的精神文明，累積蘊藏著豐富的智慧傳承，有許多可以提供當今危機借鏡的地方。所以，不妨參考偉大聖哲安身立命的心路歷程，提升擴大自己的生命視野與領悟境界，從中汲取有用的教訓，幫忙自己克服難題。那麼，為何不再次向當今世界最受歡迎、愛戴的精神領袖達賴喇嘛虛心求教，聆聽他的現身說法呢？也許他設身處地為苦惱現代人開示的智慧，蘊含著令我們感同身受的心靈證悟，能讓大家重新定位自己的人生方向，返回歡喜自在的心境，如同達賴喇嘛一樣，成為一個知足快樂的智者。
化磨難為成長
身為世界心靈導師的達賴喇嘛，從被佛教文明和高原雪山圍繞的古老西藏一路坎坷地走入現代世界，他一生所經歷的顛沛流離和亡國苦難，世間少有人能與之相比。然而，他不但從來不自暴自棄或怪罪他人，還能藉著無時不在的逆境考驗，不斷自我超越，成為舉世最受敬重的偉人。到底他達到今日至高成就的祕訣是什麼？同樣身為人類的一員，為何他能超凡入聖而不斷給予世人保持樂觀向上的希望？答案不外乎是他修行實踐從佛教哲理所得的啟示，尤其是在面對困難時，選擇了以正確的態度與做法來回應挑戰。
認識達賴喇嘛的人都知道，他雖然從小就成為西藏最高的政教領袖，被當成聖觀世音菩薩的化身禮遇崇拜，然而也非一生都在過好日子。事實上，他成年以後遭受的艱難與困頓罄竹難書，包含西藏被中國共產黨侵略佔領過程中的折磨，以及在境外重建西藏文化所面臨的種種挑戰，迄今他還過著長年借居印度的流亡生活。他常又感慨又高興地說，以前的西藏老家沒有了，現在只好以世界為家，成為一個到處弘法演講的世界公民。他坦言年輕時所經歷的艱困，是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學習動力來源。由於歷經九死一生的浩劫，他把危機化為轉機，努力學習許多改革的新觀念與新做法，使西藏快速走向現代化，為未來的復興奠定堅實的基礎。
尊者在書中語重心長地說：「在我自己的生命歷程中，最困難的時期正是我獲得最多知識和經驗的時期。如果事事都如意的話，那你就可以假裝說生命是一帆風順的。然而，當你面對真正令人絕望的處境時，就得面對現實。逆境有另一個好處，就是困難的時刻可以幫助我們下定決心和增強毅力。」他回顧自己過去生活中種種曲折的經歷，反省深思這些經驗造成的影響，因而得出自己的修行大大受益於此生紛擾困頓的結論。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學習達賴喇嘛的榜樣，鼓勵自己把忍受的磨難化為成長的動力，這樣就能超越原有的格局，進而提升生命的境界。
慈悲，是「聰明的自私」
在這本書中，達賴喇嘛提出個人經由苦難經歷淬煉所得的修行智慧，真正可以使人獲得幸福快樂之道：不分對象的慈悲利他心，也就是他所謂的「聰明的自私」。達賴喇嘛說，如果你是個自私的人，那他會建議你當個聰明而自私的人。達賴喇嘛怕我們誤會他的意思，所以對這個用詞特別解釋清楚。他說，因為一般的自私只在意滿足自己的需求，但如果你的自私是聰明的，就應該如同善待身邊的親人那樣善待每個人。只有這種愛他如己甚至勝己的慈悲，才會帶給我們更多的滿足和快樂。因此，從自私的角度而言，我們若能更尊敬別人、主動服務別人以及避免自我中心，就能獲得更多利益。
達賴喇嘛主張，真正的慈悲要擴展到每一位眾生身上，不只限於朋友、家人或是身處絕境的人，甚至應當遍及那些傷害你的人，也就是把對敵人的憎恨轉化為慈悲。達賴喇嘛自己身體力行這個困難的修行。例如，他每天早上會特別挑出中國領導人以及下令虐待或殺害特定藏人的官員為對象，觀想他們的形象，把他們的無知、偏見、憎恨和傲慢吸到自己身上。達賴喇嘛認為，基於自己的修行，這樣做並不會把他變成一個負面的人。他希望這種修行具有減少破壞性情緒的效果。縱然不見得每次都有效，如果隨後在那天他聽到西藏有新的暴行發生，雖然多少還是會生氣，可是由於受到早上修行的影響，怒氣很快就會消失。這就是慈悲發揮效用最好的例證。
從修養心性做起
達賴喇嘛在本書的導論開宗明義地直言：「一旦心性受到憤怒的控制，我們就沒有機會享有持久的快樂。為了要得到平靜、安寧及真正的友誼，我們必須儘量減少憤怒，並且培養一顆慈愛溫暖的心。」我們應該以感恩之心對待所有的人，全人類必須求同存異、相互合作，才能分享美好的未來與擁有安樂的生活。他用心良苦地叮嚀，已開發國家必須要認識到，社會狀況以及個人健康都和人們自己的心識狀態緊密相關，這個基本問題已經嚴重到不能再放任不管，必須現在就開始認真嚴肅地面對。然而，這一切的改變都得從個人開始，特別是從自己開始。他一再強調，這種認識的改變只有經由個人心性的修行才可能達成，因為自己才是真正的麻煩製造者。
達賴喇嘛認為，我們生活中真正的問題，在於把太多力氣集中在世俗表象的利害得失上，只在乎自己在做某件事情時能得到什麼好處，卻不去關心更深刻的事情。一旦我們只追求感官的奢華享受，煩惱自然會增加，然後為了確保自己的利益，只好繼續爭奪。如果對物質享受貪得無厭，就會更把心力完全投注於世俗成就上，對與自己利益一致的朋友產生更多貪愛，並且愈來愈憎恨對手，因而引起更多的煩惱。一旦內心的欲望增加，就會對妨礙滿足我們欲求的人或事生起嫌惡心。由於貪欲和憎恨兩者都建立在個人的偏好上，這使得我們無法產生真正的慈悲心。
為了讓我們了解到問題的關鍵在於錯誤的行為出自錯誤的認識，所以達賴喇嘛在書中繼續探究產生這些破壞性情緒的基本原因。他解釋貪嗔之心的產生，乃是由於把這些表象的好壞特質當成是絕對的，執著人或事都是客觀真實的存在。他不否認我們心中真的有好壞或喜惡感受的存在。基於心中的好惡反應，我們會立即誤以為對境完全以自身存在，自動誇大它沒有的好處或壞處，接著馬上產生了貪嗔的煩惱。但達賴喇嘛說，這些特質不是以獨立於貪嗔心之外的方式存在。這是對事物真相的錯誤認識，也就是佛教所說的「無明習氣」，把某一小部分的好壞特質加以放大，使對境看起來是百分之百的絕對，結果執著的情緒就自動發生了。
洞見無常，放下執著
如果想認識真實的情況，達賴喇嘛建議，我們內心一定要保持清明客觀，不能受制於煩惱的控制，因為情緒會遮蔽我們對現象真實的覺知。而去除煩惱最好的方法，就是觀察自己的心識狀態，察覺這種錯誤的認識如何產生，以及這種無明又如何促成其他煩惱。佛教主張現象是依於因緣條件聚合而產生的緣起，所以這個以為事物是絕對真實的錯誤認識其實可以加以矯正。只要我們具有整體觀，就不會以管窺天，執著偏於一隅的看法，會更加注意到現象之間相互依賴的緣起性質，可以避免執著現象為絕對實有的錯誤認識。相依相待的緣起現象必然無常，無常是生命的本質，我們要體認一切積聚的事物最終必然離散，連最親的父母、夫妻及子女都一樣。因此，如果我們把目前的生活狀態視為是不變的延續，必然是一種錯誤。
執著不變的自我之心就是建築在這個錯誤的認知上，所以只會帶來更多的痛苦。以為自己是恆常存在的心態具有毀滅性，因為所有的注意力將只集中在自己身上，只想一直得到自己追求的東西。這會導致我們不再關心他人，也不在乎未來，這會破壞為別人幸福著想的慈悲利他行為動機。達賴喇嘛指出，甚至對不相信來世的人而言，冥想無常的真實性也很有用，因為它很科學，而且符合事實。事實上，所有的現象都是剎那間在改變，所以才有開創正向發展的可能。如果情況不能改變，痛苦就會永遠持續。一旦我們了解事物總是變動不停，甚至在面臨困難處境、幾乎快撐不住的時候，由於知道困境不會一直不變，一定會覺得好過一些。所以，達賴喇嘛鼓勵我們，在生命低潮期時，不需要老是充滿挫折感，因為一切在改變，最糟的情況也一定會改變。
當我們對無常與緣起的覺察力愈來愈高，這種洞見真實的智慧自然會愈來愈穩固，並且會發現自己比以前較不容易受到煩惱的控制。我們更能敏銳地留意生活中平常不會注意到的慣性反應，因而易於培養出對他人的真心關懷，逐漸免於不自覺地受到浮誇表象的吸引，反而會開始覺知表象背後所藏的真相。達賴喇嘛說，如果不加深思，也許我們會認為煩惱似乎是心識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好像無法避免。然而，當我們分析這些情緒是否是心識本有的性質時，就會發現內在意識的本質是純淨的，煩惱只是心識隨緣偶發的邊陲現象。
回歸心識的清淨
這個基本的純淨意識在佛教中被稱為「俱生光明心」，也稱為「內在覺性」，存在於所有意識的根基中。也就是說，我們每個人都擁有成就圓滿覺悟的潛能，心識的本質是光明與覺性，因此才有可能轉化。我們每個人天生都有某種程度的慈悲心，都有分辨喜歡和不喜歡事物的智力。由於心識本有的光明是修行轉化的基礎，因此慈悲智慧的善良品德可以不斷提升到更高層次，進而更徹底地破除無明煩惱。達賴喇嘛舉例說明，如果你被一根尖刺刺到了，可以用針把刺挑出來，就一了百了了。但要去除某種不好的心態，就必須清楚看到那個心態所依據的錯誤信念，然後將之破斥。一旦了解煩惱並非內在心識的本性，就可以藉由有效的對治方法加以去除，就像藥品可以對抗疾病一樣。其實我們自己心知肚明，煩惱不可能用任何的外在方法移除。
當我們的自我挫敗情緒因智慧光明的照耀而不再生起時，隨之而生的傷害行為也會停止。因此，我們需要更加熟悉覺察自己的心性狀態，以便了解如何把不好的念頭和衝動，消融入更深的光明法性中。就如佛教經典中經常用天空做為心識本性的譬喻，大家都知道，在雲朵聚積前，天空早已存在那裡了；在雲朵消失後，天空還是在那裡；當雲朵遮蔽了天空的每個方位，天空還是一樣在那裡。
煩惱的雲朵再怎麼多，都無法擠掉天空的存在。就如同水的本性不會受到穢物污染影響一樣，心識的明光始終是清淨的。所以達賴喇嘛教導我們，當感受到煩惱時，要從自己心識的主流分離一個觀察者出來，觀看這個煩惱心。我們當下要從有一點距離的地方旁觀煩惱，看到它的錯誤，自然就能從激動的情緒中平靜下來。達賴喇嘛建議我們，在如此修行之時，不必強迫自己按捺心中冒出的各種思想和感覺，只要不被這些感覺淹沒就可以了。之後，心識會自然回歸本有的光明，而其清淨本性會再次出現並被察覺。因此，經由顯現心識本有的清淨光明，所有導致痛苦的負面無明煩惱可被消除，慈悲利他的智慧自然就能更加沒有障礙地生起。
慈悲的力量，要靠親自體驗
達賴喇嘛並沒有說這種內在的修行是解決所有人類問題的萬靈丹，但他卻認為這是不可或缺的基本共識和出發點。他誠懇地希望大家能認真地思考一下，他的說法有沒有道理。就用他在書中毫不保留的話來說：「我會提供希望對你們有用的方法、技巧，既可以幫助你改善問題，同時幫助你培養慈愛的態度，因而正面影響你自己和身邊的人。如果你發現這些技巧有好處，就請大家要加以實行。如果沒有用，你現在可以先把它們擱置在旁，也許以後還是會派上用場。」
你也許認為，達賴喇嘛所說的道理不過是心靈修行的老生常談，已聽得太多，沒有什麼新奇之處，而且容易說，卻不容易做。其實這種態度是一般人的典型反應，因為我們已被養成的消費習慣總是在找標新立異、又酷又炫的產品，最好是容易使用且物美價廉。問題是，達賴喇嘛提供的安樂修行道，如果真的要產生效果，一定要你自己願意去改變、去實行才有可能。他沒有要賣給你一種像是手機或電腦的產品，不是只要用無線網路下載就能自行啟動。他的修行之道也不是可以直接吃下肚的營養食品或藥物，當然不可能立即見效。他事先警告我們：「不要期待經由練習這個方法很快就會有結果，否則你也許會有挫折感，覺得灰心洩氣。我通常會建議初學者要有耐心，不要對自己有很高的期待。」這很實際，他幽默地說：「你不能期待今晚上床睡覺的一介凡夫，明天醒來就立刻證得極高的精神境界。」
不需要寺廟的簡單宗教
達賴喇嘛在本書的結論苦口婆心鼓勵大家：身為人類中的一員，每個人都要為所有的人類負責；我們需要把彼此當成真正的兄弟姊妹，關心彼此的幸福；我們必須減少他人的痛苦，而不是只為了得到財富而工作；我們需要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一些與全體人類福祉息息相關的事情。他以自己一生的修行經驗向我們證明，經由修行慈悲，我們就會體驗慈悲對內心的平安喜樂所具有的價值，甚至連小小的慈悲行為都能賦予我們的生活意義與目的，我們會看到周遭的世界一點一滴在改變。他說這個愛他甚己的慈悲修行：「就是我的簡單宗教，不需要寺廟，也不需要複雜的教理哲學。我們的意識及心念就是寺廟的所在，而教理就是單純的慈悲心。」
這本新書收藏著達賴喇嘛畢生修行的智慧結晶，已達內外融通渾然天成的境界，如同一座精美的壇城，總體與部分相互增輝。你可以按本書章節的順序去讀，自然會有理路完整的全盤了解，能夠掌握修行慈悲所需的扎實證悟次第。但你也可以信手拈來，翻到哪頁就讀哪頁，細細品嘗尊者的字字珠璣，他那不證自明的智慧光芒，隨時會感動你，引發你「原來如此」的附和與讚嘆。達賴喇嘛在書中不單只分享慈悲的道理，而且提供了修行慈悲的實際方法與步驟，放在本書附錄的總複習之中。這些乍看之下似乎有點抽象或沉悶的禪修，其實才是增長慈悲心的基本功，必須不斷努力實踐，才能感同身受，親自驗證其真實性。
如果你在科技掛帥的物質主義中找不到生命的安樂所在，何不試用一下達賴喇嘛在此提供的心靈科技，好好感受一下自己本具已有的慈悲心，盡你所能使其發光發亮。你將會體會超越物質的精神力量有多大，了解平安快樂不能只在心外求。但願他傾囊相授的智慧能量，能點燃你的心燈，照明你的安樂大道，推動你真心修行慈悲，創造更多的幸福人生。
（本文摘自《逆境中更易尋快樂》導讀；本文作者為前台灣西藏交流基金會副祕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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