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摘選)
在山間,一晤清洗靈魂的大神
詹偉雄
相較於前幾本傳記中的許多風雲人物,克提卡展現的是全然對立的另一種登山家典型。他登山,不以攻頂為前提(雖然他公開坦承就差幾百公尺未能登上,是無比地痛徹心扉),而是以山岳路線能帶給身體與心智何種原創的美學體驗為目標,因此,人數精簡(剛好能組成繩伴的兩人是最好)、大岩壁與新路線是首選,一些成功的遠征讓他名聲遠播,但許多失敗的嘗試,也因他所選路線的奇特詭譎以及身體置身其中的沉醉癡迷(最終化身為洛陽紙貴的「攀登報告」),而成為山岳社群爭相傳頌的經典,「閃耀之壁」的故事——六天攀登二千五百公尺卻鎩羽於北峰的總計十天經歷,被美國《攀登》(Climbing)雜誌總編輯麥可.甘迺迪(Michael Kennedy)譽為二十世紀登山史上最偉大的攀登,即為一例。
但克提卡並不全然是神級人物,本書的讀者會知道,他之所以能在七十歲高齡接受「金冰斧獎終身成就獎」(二○一六),一方面是因為他的同輩幾乎都過世了,另一方面是他的身體對大自然發出的危險訊號更敏感,及時煞得住車。他最自豪的是一生攀登生涯中,沒有任何繩伴落難,而他的同胞庫庫奇卡則有五位隊友喪命,最終自己也殞命在洛子峰南壁。克提卡雖然在乎安全,但也同樣在乎冒險,在一次訪問中他說:每個人都不應冒他人與自己生命的險,但如果你決定永不冒險,你一樣會緩慢地死亡,「你會在精神上死去!」而登山之於他之所以是自由的象徵,在於高海拔攀登表現了生命中自我持存的驅力與測試死亡需求間的經典對立,登山者一旦感受到自己能掌控自身的命運,同時也就將精神自凡人的皮囊中解放了出來,這是一種弘大的自由,克提卡說:也就是感受到這些邊界,一位登山家體驗到他最巨大的快樂。
全世界有無數山岳文學愛好者在手機桌面上儲存著 「閃耀之壁」的照片,這是由巴托羅冰河往上逆溯,要攀登K2、布羅德、G I、G II四座八千巨峰之前,必會正面照會的高拔奇景:一面輝耀著夕陽金光的幾何大岩壁。有些照片還標示著一九八五年克提卡路線的高地露宿位置,這不啻是一位絕世登山家所創造出來的完美圖騰?看完了書,神與人的距離縮近了,但不是神終於成了人,而是像當年小伙子柴爾德感受的那樣,山藉由克提卡,像一本雲霧飄渺的宗教一般,瞬時瀰漫了我們的胸臆和情懷。
作者序(摘選)
什麼樣的人會再三推拒來自同儕的終極致敬?畢竟,決定金冰斧終身成就獎得主的可不是電影製作人、政界人士或登山俱樂部主席。這是登山家對登山家的認可。然而,歐特克拒絕受獎,聲稱想避開公開表彰的陷阱。他的態度似乎很高尚,又有點不太禮貌。這無疑耐人尋味,因為世上沒有人比歐特克更值得獲頒此獎。
歐特克改變了一九七○年代喜馬拉雅山脈攀登的發展軌跡,因為他證明以精簡隊伍在世界數一數二的高山上攀登艱難路線是可行的。他的紀錄包括興都庫什山脈、喜馬拉雅山脈和喀喇崑崙山脈共十一面大山壁, 其中有六面位於海拔八千公尺以上的高峰。
歐特克幾乎是從第一次接觸岩石、第一眼瞥見山巒起, 就採取了獨樹一幟的攀登方式。當多數喜馬拉雅山脈攀登者以傳統遠征隊的形式登山時, 他使用阿爾卑斯式攀登——他稱之為「脫韁」(unleashed)的攀登。當阿爾卑斯式攀登在亞洲最高山脈群成為常態時,他已經前進到單攻,以及單趟攻頂多座八千公尺高峰。當他開始在波蘭徒手攀登過去需要裝備輔助的路線時,他開發出一套新的評等系統,以更準確地表示路線的困難程度。這套系統至今還未被取代。當其他波蘭攀岩者推動以繩索和先鋒攀登的裝備去攀岩的標準時,他徒手獨攀他們最艱難的路線。他的作法富有創見,而且他總是忠於自己所見。他拒絕為了登頂而損害自己秉持的價值。即使在夢寐以求的K2峰上,他寧願錯過登頂的機會,也不要攀登他不感興趣的路線。
他的方式從來都不是單向度的。他擁抱攀登的體力面、運動面,也著迷於攀登的智力挑戰,不斷做決策、解決問題和制訂策略。對歐特克而言,更重要的是登山的美學面向,在某些登頂挑戰中,美學考量達到了精神層次。他是雄心勃勃的登山家,深受偌大冰壁、挑戰技術的岩壁,以及連續的高海拔縱走所吸引。在迷人的峰巒上尋找新路線時,他敏銳地捕捉美,也渴望成為英勇無畏的人。他說:「美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