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之夜：燈影被窗隙的微風拂著，只在白紗幃上一來一往地顫動

　　▎雪後──因戰爭失了天真
　　河水仍然全凍著，樹枝墮雪仍然時時掉在冰上，一望無際的田野裡，仍然是白光幻耀，但他沿著河岸，跑來跑去，就是沒有了他與他的吳妹妹昨晚很辛苦用雪堆成的小樓。河岸上只有縱橫的馬蹄和無數皮靴的痕跡，就是昨天晚上很平的雪地上，也忽地掃去一道，堆起一片，完全不是昨天那個樣子。

　　▎沉思──被玷汙的純潔
　　她一面想：他和我幾年的相知，平常對我很懇摯，很親愛的，也沒什麼呀！我替人家作裸體畫的模型並不是可恥的事，助成名家的藝術品，也沒有別的關係啊。他知道的這樣快，找到那裡那樣冷淡，看我像作了什麼惡事，從此便和我同陌生的人一般，這是什麼意思啊？……韓叔雲卻也奇怪得很，我的朋友找我，沒有什麼希奇，怎麼便和人家搶去了他的畫稿一樣的憤怒？……我的靈魂卻在我自己的身子裡啊！……到底我有我的自由啊！……世上的人怎麼對於我這種人這麼逼迫呢？

　　▎遺音──走向陌路的戀人
　　以後的事，他也不願想了。這是明白的事，她竟自獨身走了！他也作了戀愛的犧牲者了！結過婚了！這位用紅絲繫定的妻，也是高等女學校畢過業的學生，性情才貌都很與他相配。若使他未曾經過那番情海的波紋，也沒有什麼。但是他自此以後，雖她──他的妻──對他，有極美滿的愛情，他終是覺得心裡有個東西成日裡刺著作疼。

　　▎微笑──愛的美與現實的醜
　　「過去了，過去了！人只是要求過去罷了！但永遠過不去，而且誠敬地著在我心底，而每天都如有人監視著督促著我的，就是……」於是他想起在那高大石牆裡面，那一日午後，那位多髮婦人，──罪犯的婦人的微笑來了！神祕的不可理解的微笑，或者果然是有魔力的，自那個微笑，在他腦中留下了印象之後，他也有些變幻了。

　　▎湖畔兒語──如此非人的生活
　　但是父親是個伺候偷吸鴉片的小夥役。母親呢，且是後母；是為了生活，去做最苦不過的出賣肉體的事。待到夜靜人稀的時候，唯有星光送他回家。明日呵，又是同樣的一天！這彷彿是從小說中告訴我的一般。

本書特色

　　本書為王統照的短篇小說集，飽含各種真切且細緻的情感，如〈醉後〉主角對母親存在的描寫、〈微笑〉陌生女子一抹笑容所激起的漣漪與後續正向心理效應……交織著各式苦味的人生背景，在隨筆的形式下成了豐富而深遠的藝術畫面。本書細緻地描繪了現實，融合了作者自身對愛與美的嚮往與追求，兩者的衝突呈現出一種悲劇式的氛圍，值得細細品味。

 

作者簡介

王統照（西元1897～1957年）

　　字劍三，筆名息廬、容廬。現代作家、《文學》月刊主編。1918年辦《曙光》，1921年與周作人、鄭振鐸、沈雁冰等人發起成立文學研究會。著有短篇小說集《霜痕》、《夜行集》以及長篇小說《黃昏》、《山雨》等。

沉思

韓叔雲坐在他的畫室裡，正向西面寬大的玻璃窗子深沉地凝望。他有三十二三歲的年紀，是個壯年的畫家。他住在這間屋子裡，在最近三四年所出的作品有幾種很博得社會上良好的批評，但他總不以自己的藝術品能滿足他的天才的發揮；所以在最近期中，想畫一幅極有藝術價值而可表現人生真美的繪畫，送到繪畫展覽會想博得一個最大的榮譽。他想：她已經應允來作我這繪畫的模型──裸體的模型──這是再好不過的事。在現代的女子中，她雖是女優，卻有這種精神，情願將她的肌體一一呈露到我的筆尖上，以我的畫才表現出來。這才是真正的曲線美哩。哦！這是我一生最得意的藝術表現！她美麗而溫和，即使能把她那一對大而黑的眼睛畫出，也足使我們繪畫界的作家都擱筆了。

他作這種想法非常愉快，是真潔的愉快，是藝術家藝術衝動的愉快。

這時正當春暮，他穿了一身灰色的呢洋服，加一朵紫色綾花的領結，襯著雪白領子。他滿臉上現出了無限欣喜的情緒。窗外的日影已經慢慢地移過了對面一所花園中的樓頂，金色兼著虹彩的落日餘光，反射著天上一群白肚青翼的鴿子，一閃一閃的光線耀人眼光。這群鴿子飛翔空中，鳴叫的聲音也同發揮自然的美惠一樣。

畫室裡充滿了和靜，深沉而安定的空氣。韓叔雲據在一張新式的斜面畫案上，很精細地一筆一筆在描他對面的那個裸體美人的輪廓。他把前天那種喜樂都收藏在心裡，這時拿出他全付的藝術天才，對於這個活動的裸體模型作周到細密的觀察。瓊逸女士，斜坐在西窗下一個墊了繡袱的沙發上，右手托住沙發的靠背，撫著自己的額角。一頭柔潤細膩的頭髮自然蓬鬆著，不十分齊整。她那白潤中顯出微紅的皮膚色素，和那雙一見能感人極深的眼睛，與耳輪的外廓──半掩在髮中──都表現出難以形容的美麗。腰間斜拖著極明極薄的茜色輕紗，半堆在沙發上，半拖在地上的絨毯上面。在那如波紋的細紗中，浮顯出琢玉似的身體與紗的顏色相映。下面赤著雙足，卻非常平整、潔淨，與雲母石刻成的一樣。她的態度自然安閒，更顯出她不深思而深思的表情來。玻璃窗子雖被羅紋的白幕遮住，而淨淡的日光線射到她的肉體上，越發有一種令人生出十分肅靜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