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咬緊時間的虎牙
二十年前成為詩的信徒,嘗試與詩交換感官,請祂帶走我的眼睛、鼻子,走上萬物的嗅覺。漸漸聲聞雲朵的香氣,日子有了草本的柔軟。於是以詩為捕蟲堇,開始誘捕老派的日子。
〈台北.一九八九〉是第一篇習作,斯時初識語言的節奏律動,喜歡壓大韻,無法掌握音響的有機糾合。但在一次次練習失手後,仍歡迎一切陌生技法,從生命風景走來。二○一二年將黃智勇與妻子蔡秀明的輪椅環島故事,譜成詩篇〈帶我,走〉,幸運得到新北文學獎新詩首獎。終於有了勇氣,讓新詩帶我走過生命語義上的坑坑谷谷。持續創作至今,累篇逾百,蒙時報不棄,今日終於結集。
詩集粗略分為三輯,第一輯「交換感官」,想獻給結縭三十年的妻。從每日早起準備的精力湯,到一起追劇的日常,都是情詩般的小日子。羅蘭.巴特在《文本的愉悅》中提到:「若我們能夠掌握愉悅的全稱,每一個在享樂的文本都只是拖延。」所以此輯試著咬住愛戀的符號,讓囈語無限推遲。
第二輯「中年哲學現場」,是對生命晝長夜短的理解,是初老在正邪虛實處,接下了的一掌,也是如海德格在《存在與時間》中的提醒:「向死而生的意義是,當你無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體會生的意義。」
二○二二年底,難得的炎上經驗後,寫下〈網軍時代〉。知悉被濺濕的路人,只能把積水當月光,與是非共存,與落花流水共奔大海,但仍期許自己要像戲偶〈一頁書〉:那是布袋戲在掌中握住的/一枝筆。筆直挺起的正氣。
這時代有太多天蚩極業,眼眸半闔,負傷時刻,也要微揚嘴角,學太陽在天幕行走。一如海德格的期許:「人生的本質是詩意的,人應該詩意地棲息在大地上。」
第三輯「有夢千頃」,大幅書寫自己的家鄉彰化,如回溯二林蔗農事件的「二林事件公判號」、記錄國光石化開發案的「有夢千頃」。本輯更多關注的,是時代偏航下的小人物,如〈累倒護理桌的天使〉、〈猝死國道的客運司機〉。還有完篇後被媒體大幅報導,甚至被編入國文課本的〈聞你〉與〈所以我繼續飛翔〉。
華特·班雅明說:「沒有一座文明的豐碑,不是野蠻暴力的實錄。」所有在幸福影子在成形前,不斷被文明暴力推倒的人物,都值得被理解與留存。
知命之頁翻過,仍喜歡在自己偌大的神州,集千鈞氣力,撲向光和影的罅隙,咬住剛被世界遺失的時間,以尚未磨平,詩的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