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他賣了一隻鬼及其他》的六個故事,都改編自古書裡的奇聞異事,聰明的讀者一定看得出,改寫比原文長得多,不同之處在於情節的添加,和人物的異動與刻畫。
我一向認為,寫故事不是用「說」的,而是用「演」的。作者處理文字,應該像拍一部電影,所有故事中的人物,都是導演指揮下的演員;所有的情節描述,都是導演設計的埸景。作者寫故事,是在「表演」,不在「說明」。正如一般的好電影,導演是不會現身片中說三道四的,觀眾欣賞電影,是從紛繁的光影和音效中,自行尋找其間的意義和趣味。
所以,我的責任在把情節寫得加倍鮮活,使人物形象加倍強烈清晰,而聲音效果也要周密經營,最好讓故事的進行帶著節奏,製造出時快時慢的速度感,使讀者領受到內中的感人力量,這樣就完美了。大家不妨用看電影的心情,讀讀這裡的故事,再想想你能捕捉到什麼感受。
我又相信,作為古老故事的改編者,應該容許有相當的自由,不受原故事的拘限。除了主題要旨不宜過於遠離原作之外,他可以有許多騰挪變化,一切都是為了增加情趣和活力,要是能夠深刻化原著的意義,那就更為理想了。
這六個故事之中,〈他賣了一隻鬼〉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作,原是為教師研習會的國民小學國語科實驗教材寫的;筆法有點誇張,那是為了趣味,讓小學生喜歡閱讀,內容和原作差異不大。其他故事則是去年底和今年初完成的,我自己覺得,在主題意義和氣氛營造上,與原作都很有些不同。〈趙師雄羅浮疑夢〉的故事幾十年前就讀過,始終喜歡;原作文筆簡明雋永,意境絕美,一直害怕改寫不好,對不起原作者。目前這樣的成品,把雋永轉向奇幻,似乎還過得去。〈鬼琴師〉裡,嵇康和〈廣陵散〉在歷史上確有其事,當然鬼琴師是小說家的杜撰,至於〈廣陵散〉是刺客之曲,確實曾經有學者研究過的。〈新鬼阿南的進修課〉則增加了讀書人一節,那是因為古時儒釋道三教並存,原故事少了儒家一教,特添上以加些色彩。〈醉陶〉原文有好些議論,對年輕的朋友可能不易理解,寫起來又會讓文章變得臃腫,所以大都刪減了。
故事後面的「探究式閱讀」,是陳瑞櫻老師幫忙做的,她是資深的國小教師,比我更懂得年輕人的閱讀心理。書後導讀〈鬼的魅力〉撰寫者吳敏而教授,則是語言心理學家,多年來我們是共同關懷國小語文教育的夥伴。十分感謝她們願意相助,使得這本書增色不少。
劉漢初寫於二○二三年十一月一日洛杉磯旅次
導讀
鬼的魅力
吳敏而/前國家教育研究院研究員
小朋友怕黑怕鬼怕看恐怖片,卻又愛聽鬼故事,是有道理的。鬼的魅力,來自未知元素和鬼的概念的流動性。究竟鬼存在不存在呢?他會不會肚子餓?會怕人、怕黑嗎?需要上進修班學習鬼的能力嗎?這些連大人都不能肯定的概念,給了孩子廣闊的想像空間。由於鬼的概念不穩定,又沒有標準或規範的情境,因此吸引作家盡情想像,放膽塑型。每隻鬼都千奇百怪,都有著新鮮的樣貌和令人讚嘆的能力,激發著孩子的好奇心,促使他愛讀鬼故事,並持續思索、揣摩鬼的大千世界,型塑出個人化的「鬼」原型。
書裡頭出沒的鬼魂,隻隻魅力十足,各有特殊伎倆,形成探究鬼的快樂園地。他們雖然是鬼,卻又充滿「人性」,有著一股讓人親近的感覺,連無頭鬼也一點都不恐怖。有些會害羞;有些講義氣;有些是藝術家,能琴善舞;有些跟人「神交」,成為結拜兄弟;有些傻得可愛;有些會被人嚇著……讀者在發掘鬼文化的同時,亦窺視到令人嚮往的人鬼交流。有個小朋友閱讀這些故事之後,在筆記本寫著:「原以為鬼很恐怖,後來我反而想看看鬼。」進入本書看鬼的孩子,不但可以受優質文學的薰陶,更能領悟到人鬼關係裡各個行動的背後,其實藏有細膩心思和強烈的動機。
劉漢初教授改寫故事的手筆,像是攝影師和導演在拍電影,在文字間注入細節、色彩、聲音和想像,呈現新鮮的角度去撰寫每一幕,去挑戰讀者對原著的觀點,活化了古文名著。在〈盜亦有道──老道士的梨子戲法〉,他從賣梨商的鄰居角度,描述商人有多麼令人討厭,加重他損失的慘狀,提升了旁觀者得意的感受;又在〈新鬼阿南的進修課〉替鬼取名字,添加了原著沒有的爆笑局面,諷刺儒家讀書人的迷思;還有,在〈鬼琴師〉中,作者運用了戲劇手法中的「打破第四面牆」,居然直接和讀者交談,討論起鬼的智商和情商……皆在在凸顯了本書不但意象變化多端,手法更是高明巧妙,每則故事可說都引人一讀再讀。
一般教科書選入的文言文,內容多在闡述高尚情操和人生真諦,說教意識濃厚,易使學生以為古文都是沉悶的、距離生活遙遠且不容易親近。本書附加原文,便是希望孩子有機會參閱古書,了解古人也會頑皮搞笑,進而願意去親近古文;甚至讀完劉教授的版本,願意試試讀懂原著,就像看完電影之後,便有一股去買原著小說讀讀看的衝動一樣。
此外,本書生字新詞不少,卻不注音,不加注釋,是有用意的。從識字角度而言,運用注音讀出字音,查詞典和用注釋讀懂詞義,只是其中一種獲取意義的方法。至於文章理解,精采迷人的鬼故事本身就足以吸引讀者追求自己的解讀,從而發展出更多個人探究,以及運用上下文脈絡思考的策略。也就是說,利用圖書鍛鍊自主學習,便能發揮其最大的效用。
若是希望幫助學生自主解讀,不妨試試幾種方法:首先,教師聲情並茂的朗讀,不只為了介紹字詞的讀音,更要給予他們欣賞一流文學的美感,並透過反覆聆聽,學習流暢文句的聲調和韻律。劉教授說過,文章不是用看的,要能讀得大聲順暢,而且好聽,他自己寫的東西,都會在完稿後朗讀幾遍,稍覺口吻窒礙,一定改動字句,力求使文章具有音樂性以及節奏感。其次,請學生進行分組,並採用角色扮演和輪讀的方式,則有深化語文覺知及整合概念理解的作用。其三,改變以回答問題的方法測試文本理解能力的教學模式,善用每篇故事後的「探究式閱讀」,鼓勵學生自選感興趣的項目(或是自設議題),在小組內進行探究對話,既能強調文學欣賞,又能促進深度理解與共學。
魑魅魍魎亦有怪奇妙趣的一面,不讀怎會知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