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世界不一樣》的文學性、電影感與人情味
《世界不一樣》是迅清的新作,內含文章四十五篇,寫於新冠病毒蔓延之間。迅清是我港大同窗,初認識時,已是一位少年詩人,曾獲取不少文學獎項。《世界不一樣》的其一特色是作品充滿文學性,無論懷人敘事、寫景抒情,均主題突出、情感真摯、結構精巧、語言生動,可讀性極高。〈夏天的味道〉中「藍花楹的葉子細小,冬盡時葉子變成黃色,隨樹枝落下,滿樹的金黃可以比美楓樹枯葉的顏色」描寫細膩,葉子的形狀、顏色、動態,栩栩如生;〈本土寶藏〉中「氣氛慘慘戚戚,真的沒有半點暑氣」,令人聯想起李清照的〈醉花陰〉,讀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寫景之餘,迅清亦善於刻劃人物,〈老去〉中「印傭說母親現在像個嬰兒,時哭時笑,愛吃東西和唱歌。」僅僅用了二十多字,便具體勾勒出母親晚年的情態和愛好。
陌生化是俄國形式主義(Russian Formalism)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Viktor Shklovsky)的文學理論,《世界不一樣》不乏陌生化的語言運用,如〈清潔運動〉中「記憶老化,像老唱片一樣斷斷續續」,意象推陳出新;〈冬天的步數〉中「明知風仍凛冽,踏開步,推開門,藍天下的片刻,歲月如流水,即使改變不了扭曲的現狀,我仍然相信仍然堅持,活著寫著我的夢」,情景交融,充滿詩意。
迅清是詩人,也是攝影師,以拍攝風光和街頭景物見長。記得大學畢業後某一年,無意在攝影雜誌上看見迅清的得獎作品,才知道他的攝影造詣非凡,作品隱含安瑟.亞當斯(Ansel Adams)的風格。《世界不一樣》的另一特色是文章洋溢電影感。〈夏天的味道〉構圖精妙,「這一條不過三百公尺長的街道,兩旁長藍花楹,樹枝互相伸出覆蓋街中央,在花盛開的日子,確是一條美絕的紫藍花道。」一張層次分明的全景照片,活現在讀者眼前。〈悉尼西部〉呈現了電影的蒙太奇(montage)手法,「草坪和小樓房之外是火車路軌,經常聽到火車經過的聲音,所以幻想著這是臺灣和日本電影中火車駛過小鎮的風光。」讀者腦中浮現悉尼西部火車經過的鏡頭,然後融入臺灣和日本電影中火車駛過小鎮的畫面。
《世界不一樣》呈現的電影手法還包括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的諧擬(parody)。在〈珍妮對我說〉中,作者寫出「原來屈指一算,平均三十一秒要完成清潔一個小房間,過程包括傾倒小廢紙箱的垃圾,然後放回原位。我立刻聯想到差利卓別靈的電影《摩登時代》中,差利在輸送帶前不停工作的場面。」讀者可見快鏡頭下清潔女工清潔一個個小房間的情景,諧擬差利在輸送帶前不停工作的場面。
〈Beijing Bureau〉展示了作者出色的鏡頭運用技巧,「晚上火車在黑暗之中奔馳,我睡不著向外望,原來一輪明月掛在半空,白光照在大地上……」黑暗中的火車上是遠景鏡頭,轉移到作者外望的全景鏡頭,再接上一輪明月掛在半空的遠景鏡頭,然後回落到大地上白光的特寫鏡頭,讀者看見的是文字轉化的分鏡頭畫面。
迅清感情豐富,重視人際關係。在職香港教育大學期間,我曾往迅清曾任校長的中學視導,在和煦的陽光下,引領我到課室的工友說:「我記得姚校長好好人。」好校長筆下的文章藏著濃厚的人情味,正是《世界不一樣》的另一特色。〈人間無情〉寫作者對同事的同情,「住在印度的父親死前希望兒子能夠回來,見最後一面。同事以這個理由向政府申請,卻遭拒絕。同事傷心難過,我可以理解」;〈我的小時候〉表達作者對父母的感謝,「感謝父母為我找到一張書桌」;〈世界不一樣〉寫作者對無辜死去者的難過,「看到無辜死去的人,依然會傷心」;〈身體髮膚〉寫作者和理髮師之間的情誼,「我想還是比較喜歡光顧建立了感情的店子,跟師傅閒聊家常。」從迅清眼中觀萬物,發覺縱使世事無常,人間有情。
疫情令我們反思人生,迅清文章背後常出現人生的體悟,如「這是個充滿懷疑、焦慮、不安和苦難的年代」〈四十歲以後〉;「世界上許多事情沒辦法掌握,不由得你控制」〈甜甜圈〉;「不管是迎接冬至或是夏至,原來大家都已經不經不覺,經歷了一個悲傷、怪誕、憤怒和痛苦的一年」〈過冬〉;「眼下滿目瘡痍,瘟疫折騰下的世界充滿悲傷。懷念從前,因為新不如舊,明天多無奈。」〈明天會更好?〉最後作者以「如果能夠選擇忘憂,你會否選擇忘記這一段荒誕日子?」〈忘憂〉為全書作結,而這個問題該會留在讀者腦海中。
《世界不一樣》是一部內容豐富、雅俗共賞的好書,讀者可從中了解疫情下澳洲人的生活,亦可從一些雋永的句子領略生活的智慧。從讀者反應(reader response)的角度來看,《世界不一樣》能滿足讀者不同的期待視野(horizon of expectation),深信每位讀者都能有所得著。
鄺銳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