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才華是拿來善良的,世界還是可以愛的
這個世界很躁鬱,每天都在開著喧囂但寂寞的派對。又有網紅道歉了、又有人被炎上了、又在激烈對立了、又有人離世了……口水、淚水、吶喊、嘶吼、哭嚎,我活在末日感很重的社會氛圍中,各種人型喪屍隨時都在啃咬彼此,不知何時會朝我撲來。
但真正的躁鬱在我心中。我不知道如何在這個大派對中安然自處,與它有效對話。我也越來越難從自身靈魂中提煉出可貴可愛的素材,有一種江郎才盡的焦慮。我不知道該跟世界說什麼了,或是,我不知道我說了之後,一切又能怎麼樣呢?
而我曾經是一個,喜歡說故事、迷戀「敘事」兩個字的創作者。
2015年我有一齣舞台劇《Dear God》,探討人類的苦難與罪行,那是劇場文本,沒有大量的情節,創作調性較為寫意與詩意。什麼是罪惡?什麼是懲罰?怎樣又可能通向療癒與擁抱?在這個充滿悲劇末日氛圍的當代社會中,怎樣可以點燃一點火光,照亮幽暗的世界?
不知不覺,十年過去了。我在光陰的沖刷下蒼老了許多(內心啦),人生沒有變得輕盈,反讓我對苦難與罪行有了更多的省思。當然,這絕非祝福。我有一種吸引戲劇性事件的磁鐵體質,活得像是八點檔。吃了更多的藥、身體更多的疾病、轉了更多的筆(我的一個強迫症)、掉了更多眼淚,經歷更多的荒謬與愛恨……生命給的際遇是讓你更加知曉了,原來疼痛長這樣,原來崩解長這樣。
《Dear God》中的某些句子我依然很有感,例如「這世界被止痛藥淹沒了」「我一清醒就想往下跳」「他原諒你了」等概念時常映照著我的心境,我希望這個劇場文本,可以變成一個更龐大的、有完整英雄旅程的、具有豐厚角色靈魂與血肉的、引人目光甚至可以影視化的故事。我開始架構一個全新的故事,情節慢慢在腦中成形。
志峰哥對我說,「Birdy,我感覺你也能寫小說。」我不知道志峰哥哪來的直覺與信心,但為了不讓他食言,我決定寫寫看。挑戰不同的文字載體讓我興奮,狂看各種小說讓我謙卑。隔行如隔山,原來敘事有那麼多種技法!與其和眾人開著無聊的派對,不如一頭栽入敘事的深淵裡。
但這個故事依然卡關,缺少了些什麼,直到命運對我開了一個玩笑。
2024年的夏天,我因為一句無聊的幹話惹禍上身,瞬間莫名佔據新聞版面。之後,我低潮了很久。懷疑人生,靈魂崩解,近乎末日。心情複雜,自責自厭。但不可諱言,對於網路上排山而來的恨,心中亦有疑惑。
人生似到盡頭,故事卻找到出路。我沒有忘記,創作是我最擅長的事情。我決定用這一本小說來懺悔,來與世界對話。那時,我覺得末日到了,而我又清醒靜寂地存在,《末日之前不要睡著》於焉而生。
我已成長頓悟,才華是拿來善良的。
我想向自己證明,世界還是可以愛的。
我希望當我老的時候回顧人生,能確定我是很努力活過的,這本小說會是一個證明。我曾是個善良又可鄙的存在,大哭大笑,溫暖又躁鬱。我努力在衰老的尾巴抓住青春,在萬惡的叢林中選擇善良,也在倫理掛帥的今日當過幾回混蛋。我在許多該瀟灑的時候留戀了,更在許多該留下的時候轉身就走了。
光是活著,就讓人好寂寞,好委屈。
但慶幸,小說可以給活著再一次機會。
想起伍佰所唱的:「縱然帶著永遠的傷口,至少我還擁有自由。」
謝謝志峰哥和寶旭姐的提攜和賞識,謝謝所有願意掛名推薦的人們,謝謝所有幫我看故事、給回饋、校正的朋友,我愛你們。特別謝謝曉樂和栢青的序文,受益良多,我其實很擔心你們兩篇序會是本書最好看的幾頁,但我還是愛你們。
寫完書後,我某部分療癒了自己。我想該是時候,離開自己幽閉的小房間,走入世界這個躁鬱的派對了。
畢竟,要去賣書。(欸!不是啦!)
畢竟我說了那麼多,要去好好聆聽了。
末日之前不要睡著,因為你不知道誰會在活著的時候,給你一個擁抱。
盼望這本書,就是那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