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為何找我寫書?
貢噶仁波切是一位與眾不同的上師。
他受過完整的藏傳佛教僧伽訓練,並且得到驗證,具有無私的慈悲心與處世的智慧,這與一般人想像的佛法上師特質無異。但是,他的另一種特質是特立獨行、不畏人言,說話、做事從不討好誰,只求對得起自己的信仰。在不少場合中,他為遵循己志,常讓在座的人或吃驚、或側目,這在藏傳佛教的一眾上師裡,是出了名的。他是隻單飛的雄鷹。
他實在太特別了。作為他多年的弟子,或親見、或耳聞,我曾幾次提筆想記錄他的故事,無奈缺乏深入的觀察,往往只知其事件,而不知其背後的邏輯與脈絡,無法探其核心價值,只能作罷。
二○二四年一月,我前往尼泊爾貢噶寺為仁波切慶生,並獻上我為知名的功夫影星李連杰撰述出版的《超越生死:李連杰尋找李連杰》一書。仁波切翻閱之後,問我,是否願意也為他寫一本?自己的恩師,我當然應允。回臺之後,隨即著手安排後續的採訪工作。
同年五月,我再訪尼泊爾,長住貢噶寺,日夜跟隨仁波切。仁波切的華語聽講能力不錯,加之以我對藏傳佛教的瞭解,以及與仁波切多年的默契,對談不成問題。
我的第一個問題是:「為何想讓我為你寫書?」仁波切答:「很多弟子好奇,想瞭解我,但沒有機緣跟他們說。」我又問:「仁波切想用這本書跟讀者說些什麼?」仁波切說:「是不是一個佛教徒不重要,但是要當一個好人,要有慈悲心,要誠實。」他一貫寡言,難得又開口補述:「慈悲與誠實,能夠帶給你快樂。」
慈是希望對方快樂,悲是不捨對方痛苦,這種品德都需建立在真誠之上;先有真誠,才有能力慈悲。於是,真誠與慈悲,作為本書的兩大題旨,這是仁波切自己的定義。
仁波切不喜歡、也不習慣聊天,不論是第二語言華語,或是他的母語藏語。他對人事物的描繪,往往停在點狀的敘述。在訪談的過程中,我驚覺仁波切不曾在記憶裡為自己編年記事,也不為自己的歷史設置里程碑,這與常人迥異。若說歷史建構了自我認識的主體,仁波切恰好相反,他不為自己形塑主體,他不在乎,至於他人要如何形塑對他的認識,他也不在乎。
我經常在向仁波切提問之後,雙方進入漫長的凝視與等待,最後仁波切可能會說:「我忘了。」或是「這無所謂。」專注在當下,不留戀過去,是仁波切的本能反應。他的記憶是點狀的,「我忘了」也可以充滿美感與意境,並富有詩意與禪機。本書的寫作,取材自仁波切的生平故事,並刻意保留仁波切這項與眾不同的特色,顛覆傳統傳記的編年與長篇敘事,呈現他自然真誠的樣子。
二○二四年在尼泊爾的採訪,是我第一次這麼長時間且持續地跟仁波切相處。而且,因為仁波切有意協助提供更多資訊,所以幾乎是有問必答(即便答覆時常是「我忘了」),這在與他相識逾二十三年、卻相處有限的經驗裡,是極為難得的。在與仁波切的互動中,不論是主動的問答,或是被動地觀察,我都有許多別於以往的瞭解與感動,或翻轉、或敲碎過往我既有的經驗與理解。
佛法說,眾生在無止盡的痛苦裡反覆生死,謂之輪迴;就像是用了一個錯誤的公式,永遠導不出正確的解答。要跳脫這個苦之迴圈,第一步就是要認知到自己在受苦,並有希望脫離的心,再以此心為動力,改變自己的思考與行為,開啟新的局面。這其中的關鍵,就是認知概念的改變。上師在這條路上,擔任最重要的引路人。
回憶二○○一年,我當年十五歲,是很虔誠的藏傳佛教弟子,並且久聞貢噶仁波切大名──依當時的師承輩份算起來,他是我的師公。當年仁波切初次來臺弘法,盛極一時,我的母親帶著我的照片拜見他,請他給予加持與祝福。仁波切看了我的照片,問我母親:「是否可以將他帶回印度?」忽此一問,我的母親不及細想,只回:「那得看小孩本人的意願。」當我與仁波切見面相談後,確定我想前往印度學習的決心,該年便從臺灣休學,前往北印度智慧林佛學院,隻身留在喜馬拉雅山麓的深林裡學習。
回首來時路,仁波切當年的提問,以及我自己的決定,造就了往後一連串特別的生命歷程。歷史沒有如果,路途也無法重來,二十餘年來,我始終覺得自己是被選中的幸運之人。
本次有幸,再有機會,長時間地跟隨仁波切採訪。過程中有衝擊,也有感動,這不僅是寫作材料,更是我生命靈性蛻變成長的啟發。本書的前半「真誠篇」,是貢噶仁波切的生命歷程,誠實地揭露他的成長與榮辱。後半「慈悲篇」,寫仁波切的思考與價值觀。誠摯地希望,為貢噶仁波切而寫的這本書,能豐富讀者對一位藏傳佛法上師的想像,乃至啟動您探索內在生命的旅程。
寫於奈良興福寺猿澤池畔 二○二四年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