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尋覓張稚廬
二〇一五至一六年間,《香港文學大系》的小說卷剛剛出版,我在書店翻閱,看目錄有張稚廬的兩篇小說:〈晚餐之前〉和〈床頭幽事〉,匆匆一瞥,感覺與同期作家的風格很不一樣,彷彿郁達夫的頹廢、憂鬱的筆調,故事卻總是雞毛蒜皮的心理糾葛,情節不多。剛巧那時候鑪峰雅集每個禮拜日早上還在北角有茶會,我是當時最年輕的茶友(從未幫忙會務,不能說是會員,只能說是茶友),在座如羅琅、譚秀牧、莫光等老前輩熟知香港文壇的掌故,也就問了他們幾句。不記得是誰和我說:張稚廬的兒子,張初,是他們幾十年的老會友,懵懵懂懂的我纔知道張初和張稚廬是兩父子。
幾年過去,經過疫情,茶會久已無疾而終,羅琅會長亦斷了音信,按道理我和張稚廬老先生不會再有交集,可是命運總是很奇妙,某天突然約了前茶友楊健思老師見面,席間不知說了什麼,楊老師說:「最近,張初的女兒將父親一些手稿文獻捐了給中文大學圖書館,很難得。」我纔猛然想到,不知張初的女兒會不會也保存着祖父遺留下來的文物?然後,通過楊老師的介紹,纔與張稚廬的孫女,遠在加拿大的張勤建女士聯絡上。
當張女士知道我的來意,立刻電郵了張老先生的生活照、墨寶、一些舊體詩手稿,同時附有兩篇複印稿:一九三〇年代上海《現代文學評論》刊載張稚廬的兩篇小說:〈夜雨〉和〈長青〉。可惜,電郵同時也提到,她所得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所幸,現在科技發達,倒讓我找到當年張稚廬在上海光華書局出版的兩本書複印稿,再加上新出土的《伴侶》、《時代風景》等早期文藝刊物,左拼右凑,作品倒收集了不少。當下欣喜之餘,卻不禁唏噓。近年大家都在說,香港有文學,香港文學史要盡力保存、保育,但為何張稚廬這樣一位曾主編「香港新文壇第一燕」的《伴侶》,出版過兩本小說集的作家,卻一直甚少人去追蹤他在香港文學的身影?
翻查文獻,當年張初先生寫過兩篇回憶他父親的文章:〈張稚廬的〈夫妻〉〉以及〈香港代有文學出─略談香港文藝拓荒〉(以筆名金依發表)。親人以外,早年小思老師研究南來作家的著述,以及劉以鬯主編的《香港文學作家傳略》,兩者都鈎沉過張氏作品與生平。
然而,此後有直接討論張稚廬的文獻,也就只有羅琅會長的〈張稚廬筆下的女性─張稚廬百年忌〉、謝曉虹的〈情慾以暗─讀張稚廬的兩篇小說〉以及內地學者趙稀方在〈《伴侶》的小說〉用了不少篇幅簡述張稚廬發表在《伴侶》的作品。
現根據《香港文學作家傳略》,加上張勤建女士提供的資料,綜合前述幾篇文獻,簡述張稚廬的生平。
張稚廬,原名張林翰,廣東省中山縣隆都沙溪下澤人士,字乃勛,號稚廬,後以號行。筆名有張稚子、稚子、張畫眉、畫眉等。一九〇三年生,家有五兄弟,張稚廬排行第二,另外還有四姐妹。年輕時,從廣州到香港,在英文書院讀書,然後回中山沙溪辦輔仁學社。
張稚廬與妻子李金然(心冰)育有三子一女。三子依次為燮雛(張初,筆名金依)、得歲、濟華(潔明);女兒名麗容(潔瑛)。
一九二八年於香港主編《伴侶》雜誌,《伴侶》停刊後,張稚廬從香港到上海,在上海辦鳳凰書店。在上海的那幾年,張氏出版過兩本小說集,分別是一九二九年的《床頭幽事》,和一九三〇年的《獻醜之夜》,均是光華書局出版。 一九三一年,在《小說月報》第二十二卷第一號發表短篇小說〈騷動〉。一九三二年,從上海返回中山辦《仁言日報》,在該報連載過小說《紅窗門的簫鼓》,後來全文轉載發表在《南風月刊》第一卷第三期。一九三五年,《時代風景》創刊號上有他的短篇小說〈夫妻〉。
抗日戰爭爆發,中山淪陷,本在當地任職新聞檢察員、國民常備隊總隊部中尉書記的張稚廬,先是一九三八年全家遷到澳門,再於一九三九年遷至香港住在西營盤。香港淪陷之後,張氏旋即在一九四二年遷至廣州,到戰爭結束後,一九四五年纔遷回香港。
一九四八年,張稚廬於香港開設大來文具店,一九四九年文具店遷至九龍廟街二四七號舖。一九五一年再遷舖及居於大埔舊圩(墟)八四四號地下。一九五六年張氏因食道癌病逝於香港那打素醫院。
目前所見,張稚廬的小說都是在探索人的心理黑暗面,我們可以看到小說的主人公當面對現實,總是會無奈地低頭。而他們的生命纔有種種的醜惡,最後或多或少留下種種的遺憾。張稚廬如此深刻挖掘人的心理幽微,在民國時期,以至放眼整個香港文學史,都是非常罕有的。
本書收錄張氏現存所見大部分小說篇章,第一輯鈎沉自香港的文藝刊物,如他參與編輯的《伴侶》;以及國內期刊如:《北新》、《東方文藝(廣州)》等。第二輯選錄自作者生前出版的小說集《獻醜之夜》,排列跟從原書次序。讀者仔細翻看,自會發現作者的小說經常使用諸如「女學生與教書先生」、「動物寓言」、「婚嫁」等主題。而部分文章,亦可見故事內容重複,像同一劇本,出現不同改寫的版本,例如輯一〈鴿的故事〉與輯二〈鴿子〉、輯一〈夜雨〉與輯二〈臭茉莉〉,當中文字的異同,造成了與故事之間主旨的差異,值得讀者仔細推敲。
黎漢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