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鹽和鐵可以傾覆天下,小小的香料也能推動人類進步
《新週刊》副主編 唐元鵬
光緒三年,也就是一八七七年,李錫彬考中了進士,擔任內閣中書。李進士窮得不可想像,全家四口每天只吃兩餐,煤炭柴薪都買不起,是真正的「不能舉火」。他每天早上以銀一錢購買開水,供全家洗漱用,每日飯費則控制在京錢一千,也就是六分銀子,只能買四斤饅頭,就著蔥醬鹹菜度日。
從這樣一個小小的故事中,我們可以發現什麼呢?
比如作為一個六品京官,窮困潦倒到這個地步,那麼一旦有機會,收受賄賂,貪汙腐化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再比如,從這裡我們可以研究光緒年間的物價。每日洗漱用開水要一錢銀子,一個月就要三兩,而四斤饅頭只要六分,如此看來,水比糧食貴多了。
在我們印象中,歷史總是宏大敘事,無論是天災人禍還是戰亂鼎革,展現的多是大時代、大人物、大事件。
但真實豐滿的歷史,是由許許多多不同剖面組成的,更多的往往不是從上位者的嘴裡說出來,更不會被《左傳》、《史記》記錄隻言片語。
一切歷史都是生活史。如果《新週刊》記錄的是一個時代的體溫,那麼生活則是所有時代的體溫。
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也許就能影響歷史進程。
前段時間,我看到一個小故事――一九四〇年十一月十一日,英國人弗格森夫婦(Ferguson)乘坐「奧托墨東」號(SS Automedon)前往新加坡。半路上,他們的船遭遇了德國的突襲艦,在一場沒怎麼流血的衝突後,英國船投降了。德軍士兵俘虜了船上的乘客和船員,並將他們轉移到突襲艦上。
就在轉移途中,弗格森太太哭著對德國軍官說,她有一套非常昂貴的瓷器茶具,這是她所有的家當,能否讓她帶走。羅格船長(Rogge)同意了她的請求,派出上尉莫爾(Mohr)在行將沉沒的船上找到了這套瓷器,同時也找到了幾大袋英國發往各殖民地的機密文件。德國人將這些機密文件交給了盟友日本。日本人研究這些情報時,發現英國在東南亞殖民地的防務極其鬆懈,幾乎是不設防。日本由此信心大增,決定南下與英美開戰。一年之後,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
假如弗格森太太不是因為窮困,不捨得那套瓷器,德軍就不會發現機密文件,日本也無法獲得可靠情報來支持自己的戰略,那麼正在為南進或北進猶豫不決的日本人,能否下定決心進攻東南亞呢?
歷史不能假設,但歷史就是如此巧合。一套珍貴的瓷器和一個人窮志短的女士,為重大的歷史進程加上了一根沉重的稻草。
生活彷彿有一雙看不見的翅膀,不斷搧動,影響著歷史的演變。因為交換不到足夠的鹽、鐵、茶葉,努爾哈赤舉兵叛明,鼎革天下;古代沒有保鮮技術,肉食容易變質,需要重口味的香料烹調,而香料來自遙遠的東方,這促使了哥倫布投奔怒海,尋找神祕的印度,從而發現了美洲新大陸。
不要以為生活中只有小事,其實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就是經世濟民的大事,鹽和鐵可以傾覆天下,小小的香料也能推動人類進步。
從〈明朝滅亡其實是「天氣」難違?〉、〈唯獨沒有豬!談中國餐桌上的肉料理〉到〈毛詩一部三百兩,清朝京官的隱財政體系〉,在《新週刊》的視野裡,生活史遺珠遍地。我們用銳利的眼睛審視著歷史的故紙堆,從中發現有趣的「新知」,為讀者尋找看不到的角落。
歷史不僅有溫度而且有態度。
我們關心歷史中的普通人。清朝的邱雙租種了一塊甘蔗地,一年租金為白銀二.四兩。收穫的甘蔗後來賣了番銀十七元,大約合白銀十四兩。這麼一算,邱雙的地租不過是收成的百分之十七。平均下來,邱雙每月的淨收入能有一兩白銀,已經夠他們一家生活。
又如萬曆年間藝人的收入,戲班演一場能收「一兩零八分」,後「漸加至三四兩、五六兩」。而那個時代,豬肉每斤〇.〇二兩銀子,牛羊肉每斤〇.〇一五兩,一隻活雞〇.〇四兩,五斤重大鯉魚〇.一兩,燒酒每瓶〇.〇五兩。根據換算,一場堂會的價格只要六千多元人民幣(〈一兩銀子的購買力〉)。
所有歷史又都是當代史。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我們從〈中國古代紙幣的辛酸史〉看到了關於信用的重要,從〈重農抑商是天大誤解,細說明清商人的權與勢〉觀察到權力尋租的醜態,從〈被施耐庵消費的宋朝「官二代」〉又看到有識之士的信念與擔當。
從二〇一三年四月,我來到《新週刊》參與創辦〈歷史〉專欄,短短幾年間,我們為讀者展現了幾千年來,華夏中國和她的百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如今我們精選了其中部分文章集結成冊,以饗讀者,以為紀念。
並借此地,感謝決定開設〈歷史〉專欄的前執行總編封新城,感謝幫助專欄成長的前輩何樹青、周可,還要感謝所有為這個專欄供過稿的同事――譚山山、金雯、于青、郭小為、鐘瑜婷等。感謝為〈歷史〉專欄提供各種幫助的教授和學者――樊樹志、李煒光、李冬君、雷頤、馬勇、毛佩琦、張玉法、張鳴、譚伯牛等。感謝段宇宏、李夏恩、司馬戡、田路、吳鉤、楊津濤、閻濱、陳祥等特約作者。
致謝名單難免挂一漏萬,如有遺漏,敬請原諒為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