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在熟悉與陌生、現實和虛構的夾縫間,掘出一條通往奇幻世界的秘道──談史蒂芬.金的《噬夢童話》
城堡岩小鎮粉絲頁創立人/出前一廷
只要你是史蒂芬.金的書迷,應該會發現他作品的其中一個巧妙之處,在於他從不忌諱在不同小說裡使用相似的故事元素,甚至更透過不同的角色塑造與人物關係,讓這些作品依舊能散發出獨特光芒,進一步證明他之所以能在文壇維持那麼多年的聲勢不墜,有極大的原因,是源自他確實在乎筆下的角色,也總能讓讀者一同關心他們,進而於閱讀過程中屢屢帶來強烈的情感共鳴。
這種情況在他的中文版新書《噬夢童話》裡,自然也不例外。
要是你曾讀過收錄於《四季》中的〈納粹學徒〉、《穿黃外套的下等人》內的同名中篇,以及《如果它流血》裡的〈哈洛根先生的電話〉,或是曾看過它們改編而成的電影《誰在跟我玩遊戲》與《勿忘我》等片,便會知道金曾透過這些作品,多次描繪少年與老人的忘年之交,除了藉此展現這兩個極端年齡層看待世界的不同角度以外,甚至更隨著故事發展的歧異,賦予這些小說懷舊、傷感、無奈、殘忍與自私等不同的人性面相。
而在《噬夢童話》這部奇幻小說裡,金則再次利用類似的角色關係,不惜在主角前往另一個世界冒險以前,足足花費全書三分之一的篇幅,描寫這名少年與定位類似於「領路人」這名老人之間的友情,並藉由擁有寵物家人的讀者們都勢必會深受觸動的相關情節,就這麼自情感角度建立起高度說服力,使角色的所作所為全具有充足動機,接著才逐一揭曉先前留下的相關伏筆,在你已對這些角色產生情感,甚至是無比信任他們的一言一語後,這才帶領我們走入那個奇幻世界,使裡頭的一切也因而更栩栩如生起來。
至於那個世界中的奇幻設定,則在許多細節裡,均能讓我們看見金所想致意的對象。
例如在全書開首的獻詞中,他便提及了《蠻王柯南》系列的羅柏.霍華、《強.卡特戰記》系列的愛德加.萊斯.巴勒斯,以及《克蘇魯神話》系列的H·P·洛夫克拉夫特等三名創作者,讓我們可以更加輕易察覺這些奇幻名家的作品元素,究竟在哪些部分化為了《噬夢童話》的元素根基。
此外,像是雷.布萊伯利的《闇夜嘉年華》、李曼.法蘭克.鮑姆的《綠野仙蹤》、喬治.馬汀的《冰與火之歌》系列、米歇爾.恩德的《大魔域》等等,都在書中被數度提及,自然就更別說那些我們從小聽到大的童話故事了。
有趣的是,正如金的其它奇幻小說,往往會融匯不同文類的元素一樣,在《噬夢童話》裡,我們甚至還會看到《賓漢》、《神鬼戰士》、《大逃殺》與《飢餓遊戲》這類作品的影子。就連他自己的《狂犬庫丘》,乃至於在《大法師》這類恐怖作品中極為重要的驅魔成敗關鍵,也同樣在這本小說裡占據了或多或少的地位,最後也一如金的過往作品一樣,被他巧妙地融於一爐,化為只有他才能帶給讀者的類型混種樂趣。
當然,除了向其他創作者致意的部分外,《噬夢童話》也延續了金一路以來的奇幻特色,描繪的不只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故事,而是將現實與奇幻世界並列在讀者面前,讓主角穿梭在兩者之中,並帶來彼此對映的效果。
舉例來說,像是《魔符》、《黑屋》、《玫瑰瘋狂者》、《莉西的故事》與他在奇幻類別裡最具代表性的《黑塔》系列,便都是這樣的作品,讓他筆下的角色得以在奇幻世界歷經考驗之後,獲得面對或改寫殘酷現實的機會,同時也進一步藉由這樣的設定,不斷暗示這些世界間的潛在連結,最終則藉由這種想像的力量,來為讀者於現實中的種種挫折及傷悲,提供些許溫暖的慰藉之意。
而從這個角度來看,《噬夢童話》與現實世界最為明顯的連結,則與《黑塔》系列屢屢出現的神秘數字「十九」有關。只是,在這本書的情況裡,我們得在這個數字前面再加上幾個英文字母──COVID-19。
寫於二○二○年末至二○二二年初的《噬夢童話》,正好是COVID-19疫情最為嚴重的期間。而在金提及這本小說的靈感時,則表示一切源自腦海中突然閃現的一個奇妙景象:在一座巨大的荒廢城市裡,有著空蕩的街道、彷彿鬼魂作祟的建築物、大量破碎的雕像,以及玻璃塔尖高聳入雲的神秘宮殿。
而這樣的景象,自然與那段時間裡,幾乎世界各地均可見到的「封城」光景有著密切聯繫。就連書中那個受到邪惡力量詛咒,導致駭人病症蔓延整個奇幻世界的相關設定,也同樣直指COVID-19疫情,因而使《噬夢童話》在描繪到某些邪惡的王公貴族時,亦如金的不少小說一樣,融入了相當程度的政治隱喻元素。
於是,金就這麼在熟悉與陌生、現實和虛構的夾縫之間,再度挖掘出一條通往奇幻世界的地底通道,除了藉由故事向他熱愛的眾多奇幻作品致上敬意,同時也進一步告訴讀者,想像的世界往往源於現實,但這股力量也可能調轉過來,賦予我們在面對殘酷的現實時,一種自我慰藉的激勵之情。
更重要的是,《噬夢童話》也正如其名,透過不同的角色關係,一次又一次地勉勵讀者,無論在多麼黑暗的處境下,只要對方尚不到無藥可救的地步,我們也還沒被心中難免升起的黑暗所擊倒,那麼愛,便有可能為我們帶來救贖與希望。
而也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犧牲才真正有其價值,閃爍著無比動人的人性之光,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