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五社聯合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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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治療師跟我先嘗試用氧氣面罩供氧。我們把荷蘭佬的下顎和臉頰抬高,讓他的臉部緊貼著面罩,以免氧氣逸出。然而他的喉嚨腫脹,阻塞了氣管,我們送入的每一口氧氣只不過吹鼓了他的臉頰,且使得面罩脫離我們的掌握。我回頭瞄了一下,看到荷蘭佬的心跳又減慢了,現在是一分鐘四十五跳。
  荷蘭佬正在窒息。
  「呼吸管!」我喊道,一邊望進荷蘭佬的嘴巴。氣道本應是個黑暗腔道,但這會兒我看到粉紅色的浮腫組織。我兩度試圖將呼吸管強制插進荷蘭佬的喉嚨,都告失敗。第二次嘗試後,我發現荷蘭佬的脈搏掉得更低了,現在只剩三十。護士正在注射阿托平,試圖逆轉減緩的心臟節律,但我們都知道:缺乏氧氣的話,做什麼都是徒勞。

  在醫院中有某些時刻,時間彷彿停頓了。每一秒鐘都拉得很長,所有動作都緩慢得有如夢境,好像它們在發生的當下反覆重播。當事件在你這觀察者暨參與者眼前發生,你發現自己並不會依循過去學到的合理且慎重的思維做出反應,反倒像是「天性」——而非某位教授——早已將反應動作刻畫在你的神經元中。在這些面對生死存亡的時刻,過去照顧病患的經驗所獲取的精華,好似全都湧現在腦袋表面;而你發現自己做這些事,感覺就像大部分的原始反應一樣自然。

  盯著荷蘭佬直直落的心跳與腫脹的頸部,我明白過來:他需要環狀甲狀軟骨膜切開術,在喉結下方開個一吋的切口,插入呼吸管。我要了優碘、解剖刀和一把無菌手術鉗。在這之前,我只做過一次環狀甲狀軟骨膜切開術——在實習醫師訓練前那一週的高級心臟救命術課程,拿豬隻練習的——但此刻,我表現得好像這項手術的標準程序早就嵌入我的基因。我將優碘倒在荷蘭佬的頸部,棕色的液體濺得滿床都是,還噴到我的刷手衣。我摸到喉結下方那塊平坦之處,劃下刀子。我把鈍頭手術鉗推向喉嚨後方,將它刺入氣道,張開不鏽鋼製的鉗口,撐開一個足以放進呼吸管的洞。我將呼吸管插進荷蘭佬的喉嚨,向下推入逐漸衰敗的肺部。

  我們敲擊荷蘭佬的胸部,輸注藥物,並施予足量的焦耳能量電擊他的身體;接觸電擊板的部位留下了橢圓形燒傷痕跡。由於我們持續而規律地壓迫他的胸部,他毫無生氣的軀體在床上不斷滑動;每當我們施以電擊,他的雙臂、雙腿就像被摔來摔去的破布娃娃般擺動著。呼吸管發揮作用,他當時的血氧濃度可能比我自己還要好,但我們終究晚了一步。他的心臟無法恢復搏動。
  四十五分鐘後,我宣布荷蘭佬死亡。
  宣布死亡後過了十分鐘,資深住院醫師趕到了。「喔,狗屎!」他一瞧見荷蘭佬的屍體便低聲咒罵。我跟著他進入荷蘭佬的病房,但是他並不理會我,自個兒翻找起那些散在床上的心電圖紀錄與掉得滿地的檢驗室數據。「到底發生了什麼鬼事?」他問道,眼睛不是看著我,而是看著荷蘭佬的屍體。我把急救過程告訴他,他將剛剛拿起的紙片丟到地上。

  「該死,葆琳。你應該救久一點,至少一個小時。我才不管他的心臟是不是救了四十五分鐘還沒辦法跳!」
  我感覺自己的心沉到地上。
  「這下好了,我們必須在討論會上呈報這個傢伙,對他為什麼死提出一些解釋。」他走向電話準備打給主治醫師,口中念念有詞:「狗屎……」
  忽然間,他停下腳步看著我。「不,葆琳,我不會去報這個病例,」他說。「由你去報。」
  我聽著他跟主治醫師通電話,接著又回去看荷蘭佬。護士正在清除注射針與血跡,準備將遺體送往停屍間。荷蘭佬看起來冰冷蒼白,呼吸管從我切開頸部的地方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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