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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我不知道。妳一直這樣問我。
你說你是英國人。
到了晚上,他永遠也不會倦得想睡覺。她把不管什麼能在樓下圖書室裡找到的書念給他聽。燭光閃照在書頁和那個年輕護士正在說話的臉上,但在這個鐘點卻無法照亮裝飾在牆上的樹木和林蔭。他傾聽著,把她的話像水般吞嚥下去。
如果很冷的話,她會小心地挪到床上,躺在他身邊。她不能在他身上放下任何有重量的東西,否則會讓他疼痛。哪怕是她纖瘦的手腕也不行。
有時候到了半夜兩點鐘,他還沒有睡著,他的眼睛在黑暗裡睜著。
他能在看到綠洲之前就先聞得到。空氣中的水氣。棕櫚樹和馬的韁轡所發出的颯颯聲響。馬口鐵罐的碰撞聲,低沉得表示裝滿了水。
他們把油倒在大塊很柔軟的布上,蓋住他。他好像行了塗油儀式。
他能夠感覺到有一個默不出聲的人始終守在他身邊。每過二十四小時在入夜時分,那個人彎下身來解開他身上的布,在黑暗中檢查他的皮膚時,他聞到那個人呼吸的氣味。
拿開布以後,他又成為站在起火飛機旁邊赤身露體的那個男人。他們把一層層灰色的毛氈蓋在他身上。是哪一個偉大的國家發現了他,他想道,哪一個國家有這麼柔軟的棗子,由他身邊的那個男人嚼爛之後,再由那張嘴送進他的嘴裡?和這些人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裡,他不記得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就他所知,他很可能是他自己在空中與之戰鬥的敵人。
後來,在比薩的醫院裡,他覺得自己看見身邊有張臉,每晚都來,把棗子嚼爛了送進他的嘴裡。
在那些夜晚,沒有色彩。沒有話語或歌聲。他醒著的時候,貝都因人都保持沉默。他在一張吊床的祭壇上,很虛榮地想像著有上百人圍在他身邊,但其實很可能只有那兩個找到他,把他頭上著火的帽子拉掉的人。他對那兩個人的認識只有伴隨棗子進入他嘴裡的口水味道和跑動的腳步聲。
她會坐下來念書,書本就在搖曳的燭光下。她會偶爾朝這所原是戰地醫院的別莊長廊看一眼。她以前和其他的護士一起住在這裡,後來她們都漸漸地調走了,戰事北移,戰爭差不多要過去了。
在她生命中的這段時間裡,她仰賴書本成為她離開囚室的唯一門戶。書本成了她半個世界。她坐在床頭櫃旁邊,佝僂著身子,念著那個印度小男孩的故事,他要學會記住一個托盤中各式各樣的珠寶和物件,都是老師們丟下來的—那些教他說方言、那些教他記事情、那些教他逃避催眠的老師們。
那本書攤放在她懷裡。她發現自己有超過五分鐘的時間一直在看著那張質地粗鬆的書頁,在第十七頁的角上有個摺痕,有人摺了書角來做記號。她用手撫過頁面。她的思想中有些騷動,像天花板上的老鼠,像夜晚窗外的一隻飛蛾。她看了看走廊那頭,雖然現在沒有別人住在那裡了,在這間聖吉諾拉摩別莊裡,除了那個英國病人和她自己以外,沒有別人。在房子上方遭到轟炸的果園裡,種了足夠他們吃的蔬菜,有個男人不時會由城裡來,她會用肥皂、床單和其他這間戰地醫院留下來的東西去換一些其他的必需品。一些豆子、一些肉。那個男人留給她兩瓶酒,每天晚上當她躺在那個英國人身邊等他睡著之後,她會慎重其事地給自己倒一小杯,拿回到關上四分之三的那扇門外的床頭櫃邊,啜飲著繼續把她在看的書看下去。
所以念給那個英國人聽的書,不管他是注意傾聽或是沒有聽,在情節中都有很多空缺的部分,像是路上有好些地方被暴風雨沖刷掉了一樣,少掉的情節有如被蝗蟲吃掉了的一截掛氈,也好像因為轟炸而被震鬆了的灰泥在夜間由牆壁上剝落。
這座她和那個英國人現在住著的別莊也就像這樣。有些房間因為炸成瓦礫而不能進入,一個炸彈的彈坑讓月光和雨水進入樓下的圖書室—在那裡一個角落裡還有一張永遠是濕透了的扶手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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