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自然生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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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很確定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在經過這麼多年後,提筆寫下李加多‧莫拉雷斯的故事。或許可以說,這個男人的遭遇,總勾起我黑暗面的幻想,好似他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得以透過他那被痛苦和悲劇撕裂的人生,一窺從我的恐懼所反射出來的幻影。我多次驚訝發現,面對他人慘遭不幸,內心竟然會浮現一絲懷著罪惡感的喜悅,彷彿周圍有人遭逢可怕的不幸,自己的生活就能遠離那些悲劇。這是一種護身符,源自有點愚蠢的機會定律,也就是說,當有人發生不幸,這位某人所認識的人就不太可能遇到類似的事情,而我就是他認識的人之一。這並不是說,我的人生因此功成名就。但是比較我跟莫拉雷斯的不幸,我還是幸運多了。總之,這篇故事不是談我,而是談莫拉雷斯,或是談伊西多羅‧戈梅茲,對後者來說,是從另一個相反角度來看同樣的故事。差不多就是這樣。

我寫下這篇故事,不單是那個原因。雖然那種病態的看法的確有其分量和重要性。我猜,我想一吐為快是因為有時間。大把充裕的時間,讓我日常生活的瑣事都轉瞬消逝在四周籠罩的單調虛無裡。退休比我想像中還糟。我應該早料到如此。我不是指退休這件事,而是說,我們擁有的東西到手之後,往往比想像中的還糟糕。多年來,我親眼目睹法庭的同事從工作崗位退休下來時,滿懷天真樂觀,認為終於有空享受休閒。我看著他們離去,相信自己盼到天堂的生活。然而,卻又目睹他們垂頭喪氣回來,很快地大夢初醒而被打倒。兩個禮拜,最多三個禮拜吧。他們那麼多年來忙著日常瑣事和工作,那些想像中延後享受的快樂,全都化成了灰燼。回來做什麼?隨便找天下午,若無其事地回到法庭,來聊聊天、喝杯咖啡,或甚至自告奮勇,幫忙有點棘手的訴訟案件。

所以,那麼多次,看到那些傢伙被空虛的年老摧毀,那麼多場合,看到他們眼裡哀求著不可能的回來,我發誓輪到自己退休時,絕不能那樣低聲下氣。絕不能無意義浪費時間。絕不能因為想念,所以回來遛達看看那些年輕的孩子好不好。絕不能上演悲情場面,在五秒鐘內感動那些還能幸運地繼續工作的人。

嗯,我兩個禮拜前退休,時間已經變多。我並非找不到事做。我想到一堆要做的事,可是沒有一樣覺得有用。或許就屬這件事最沒用吧。花上幾個月扮演作家角色,一如希薇亞還愛我的時候,這麼叫過我。事實上,我有兩段不同時期,以及兩種稱呼自己的方式。她還愛我的時候,我曾立下將來成為作家的願望,或許當個名氣響叮噹的作家吧。後來,當她的愛消失在我們枯燥的婚姻裡,談到成為作家這件事,她的口氣只剩諷刺和挖苦,這變成她用來自保並攻擊我的工具。我沒什麼好抱怨的,因為我也可以回敬她不相上下的冷嘲熱諷。真可悲。我們十年的婚姻,到頭來只剩互相攻擊的難堪言語。至少我跟希薇亞吵過架,我跟瑪瑟拉的第一場婚姻,連這類的話都沒有罵過。喔,不管是這類的話,還是其他話,都沒說出口。聽起來像是說謊,但我花了一輩子大半時光跟兩個女人過日子,對於她們,我好不容易只留住一絲模糊的回憶。她們兩個留在我記憶裡的遙遠身影,再次證明我有多麼蒼老(彷彿有必要這樣強調)。我走過兩場婚姻,那時間之久,足以讓我繼續走完這片單身草原。總之,人生漫長。

不管如何,我從沒太認真想當個作家。就連希薇亞用仰慕的語氣談起時,或是後來用尖酸的口吻啐道,都一樣。但我的確夢想過作家從書房裡看出去的風景,就連最遲疑的人也會作夢,我夢想從一扇偌大的落地窗眺望海景,而且是從天然的岩石懸崖上望出去的那種景色。

把家裡的客廳佈置成「作家寫作殿堂」的經典模樣還不夠(真可怕,「作家寫作」這句話,彷彿跟一腳踹在肚子上一樣糟糕),因為不能只做做樣子。但那真的是幅美麗的畫面。對了,我還少了海洋、暴風雨的陪伴。但是我的書房已經整理妥當,旁邊一令的專業稿紙十分顯眼,另一邊則是一本還沒用過的筆記本。中間擺著打字機,一台體積龐大的橄欖綠雷明頓,雖然比坦克車小,不過一樣是厚鋼製,這是多年前大家在法庭經常掛在嘴邊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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