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五社聯合書展
告別式從明天開始

告別式從明天開始

  • 作者:張家瑜
  • 出版日期:2011/11/08
內容連載 頁數 1/4
包粽
母親在生時,到了端午前夕,都會包粽子。她做的是台灣北部的蒸粽,南部的粽子和北部的粽子涇渭分明,南部粽的材料是花生(蓮子或栗子)、蝦米、香菇、豬肉。糯米是生的,一起包好成粽子。然後將粽子整個浸入水裡煮熟。因為是用水煮,所以包粽子的葉子,內外都是綠色較薄的葉子。

而母親的北部粽,主要是豬肉、栗子、魷魚和紅葱頭,包粽的那天早晨,我們總先聞到一股香味,那是母親在廚房一樣一樣把材料分別炒好,那靈魂人物紅葱頭的焦香,把我們姐妹引到廚房去,隨手揀了一塊半肥瘦的豬肉放入口,再讓母親斥喝把我們趕出去。

當糯米炒到半熟後,她開始把東西放到客廳,叫我們一起包粽子。幾個女的,圍坐在一起,黃褐斑的粽葉已洗過,發出淡淡的葉香,我們負責做前部工程,放米放食料最後交給老媽她將糯米蓋上,粽葉摺疊,手藝純熟地包出一個結結實實的台灣粽,再用布繩紥緊掛起來,準備一串一串地放到蒸籠去蒸。她亦允許我們每人自己包兩個試試 ,要做好記號,哪人包的哪人自己吃。

我們小孩心焦地等著,等著,想的是出爐的那第一顆熱烘烘的肉粽,加上甜辣醬,一次可以幹掉三個。

那是五月節微熱初夏一段再不能返回的時光。老媽的家傳粽由此失傳,妹妹曾有一次立志憑記憶在端午節試著包出母親的口味,她沮喪地打電話來說:「不行,味道不同。」哦,沒關係,我安慰她,到外面買好了。那全家包粽的儀式已然凍結在母親去世的前一年。

馬修史卡德說:有時候我們知道一些事,卻不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了。或許在吃下母親包的最後一顆肉粽那時, 我早已心知肚明,我將會對妹妹說出那句:沒關係。

朝著黑暗的方向就碰見光
我是先認識珍柏金才知道甘斯布的。幾年前的一個夏日夜晚,我在香港聽她的歌,六十歲的祖母級女歌手,還是看來像三十多歲的慵美女人。明明是應是含蓄端莊的英國女仕,但就是活脫脫的法國生產的名牌典範。

她照例不穿鞋,光著腳板走來走去,很舒適的棉褲,和絲衣,都是淡色,就像一只拿來裝奶瓶尿布的柏金包。(我多想擁有那個貴到死的愛馬仕以她為名的柏金包),她在安東尼奧尼的《春光乍現》不管露多少,都如一個女學生一樣清純,不讓人起邪念。

那首她和甘斯布的《我愛你,我並不》,喃喃地法式香頌地解讀著愛情、六〇年代和狂熱頹喪之靡音,不知帶給我們多少偷偷釋放對自由之性愛、赤祼之慾望的小出口。那由兩夫妻於遙遠歐洲所傳遞的,正如我們在井底往上仰望的藍天,有如有人對著井底低吟,而迴音斷續地傳到,似不具意義,但其實並不。

甘斯布的歌,對應著六〇年代的氛圍,應該就像傅柯在《外邊思維》裡寫布朗修那段話:不是話語,只勉強是一種呢喃,勉強是一種顫動;還不是沉默,還不是虛空的深淵……沒有調和,而是一再重覆,沒有努力要嬴得自己的統一性的心靈,而是外邊之不定的侵蝕;沒有最終照明自己的真理,而是一種永遠都已經是開始的語言的流動與不安。

六〇年代的人,找尋的不是救贖,也非答案。他們早早就放棄秩序,發現秩序是騙人的東西。但可悲的是,失秩也是騙人的自由。所有的幻滅都早已潛伏在最初始:愛情、希望和人生。

最近有部甘斯布的同名傳記電影,掉轉過來,他成為男主角,而珍成為他眾多女人的其中之一,被草草帶過,我們主題是甘斯布先生。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醜的男人(那長臉鷹勾鼻配著一頭亂髮和下垂的眼角),本來立志做法藍西斯‧培根風格的畫家,卻陰錯陽差成了創作歌手。把所有的畫作燒毀,用他的音樂迷惑碧姬芭杜、珍等各式不同風情的女人,除了音樂,就是一段段的情史。他那不確定的眼神,似對自己的外表與才華有著輕視的嘲諷,宛如對人生的否定。

他對著女人唱著:爪哇舞曲也曾伴隨我們度過那段彼此相愛的時光
在妳看來這份愛情又帶給了我們什麼呢
彼此之間妳也曾經擁有過我親愛的
別為此鬧彆扭我與妳跳著舞,我們只相愛在這一刻……

他對著另一個女人唱著:安妮喜歡棒棒糖茴香口味的棒棒糖安妮的茴香口味棒棒糖帶給安妮茴香香味的吻當茴香香味的糖漿在安妮的喉嚨裡流動時她就像到了天堂……

所有的情慾流動都成了混沌初開那一刻的天真與無邪,那是六〇年代的把戲,所有的騷亂,都理所當然,那段美好的時光,造就了甘斯布,而甘斯布,造就了他的音樂人生,以及珍一部份的人生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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