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閱讀日
啟迪:本雅明文選(修訂版)

啟迪:本雅明文選(修訂版)

  • 作者:本雅明
  • 出版日期:2012/12/01
內容連載 頁數 1/3
打開我的藏書-談談收藏書籍

我正在打開我的藏書。是的,我在做這件事。書本還未上架,還沒沾染歸列有序的淡淡乏味,我還不能在它們的行列前來回巡視,向友好的觀眾展示。這你們不用擔心。相反,我得邀請你們跟我一道進入打開的、狼藉遍地的箱簍中。空氣中瀰漫着木屑塵埃,地板遍佈紙屑,我得請你們跟我涉足於黑暗中待了兩年後重見天日的成堆書卷,從而你們興許能夠和我分享一種心境。這當然不是哀婉的心緒,而是一種企盼,一個真正的收藏家被這些書籍激發的企盼。因為這樣一位收藏家正在跟你們談話,而細心觀察你會發現他不過是在談論他自己。假如我為了要顯得客關實再而令人信服,把一個藏書的主要部分和珍品向你們一一列數;假如我向你們陳述這些書的歷史,甚至它們對一個作家的用處,我這不是太冒昧了嗎?我本人至少有比這正明確、更不隱晦的意圖:我真正關心的是讓你們瞭解一個藏書家與他所藏書籍的關係,讓你們瞭解收藏而不是書冊的搜集。如果我通過詳談不同的藏書方式來論說收藏,那完全是隨意的。這種或別的作法僅僅是作為一個堤壩,阻擋任何收藏家在觀賞其藏物時都會受其拍擊的記憶春潮。任何一種激情都瀕臨混沌,但收藏家的激情鄰於記憶的混沌。事情還不止於此:那貫注於過往年代,在我眼前浮現的機遇和命運在這些書籍習以為常的混亂中十分醒目。因為,這堆藏書除了是習慣已適應了的混亂,以至於能顯得秩序井然,又會是別的什麼呢?你們當中誰都聽說過有人丟了書就臥病不起,或有人為了獲得書而淪為罪犯。正是這些領域裏,任何秩序都是千鈞一髮,岌岌可危的平衡舉措。「唯一準備的知識」,安納托‧法郎士(Anatole France)說,「是出版日期和書籍格式的知識」。的確,如果一個圖書館的混亂有什麼對應,那就是圖書目錄的井然有序。

因此,在一個收藏家的生活中,有一辯證的張力居於混亂與有序兩極之間。當然他的存在還牽連着許多別的事情:他與所有權有神秘的的關係,這點我們下面會再談;他與物品的關係,就中他不重視物件的功用和實效,即它們的用途,而是將物件作為它們命運的場景、舞台來研究和愛撫。兌收藏家來說最勾魂攝魄的莫過於把單獨的藏物鎖閉近一個魔圈裏,在其中物件封存不動,而最強列的興奮,那獲取的心跳從它上面掠過。任何所憶所思,任何心領神會之事,都成為他財產的基座、畫框、基礎和鎖閉。收藏物的年代,產地,工藝,前主人──對於一個真正的收藏家,一件物品的全部背景累積成一部魔幻的百科全書,此書的精華就是此物件的命運。於是,在這圈定的範圍內,可以想見傑出的相面師──收藏家即物象世界的相面師──如何成為命運的關係者。我們只需觀察一個收藏家怎樣把玩心賞存放在玻璃櫃裏的物品就能明白。他端詳手中的物品,而目光像是能窺見它遙遠的過去,彷彿心馳神往。關於收藏家神魔的這一面,他年深日久的形象,我就談這些。

書籍自有它們的命運,這具拉丁格言大概有意將書籍的品性一言以蔽之。所以像《神曲》(The Divine Comedy)斯賓諾莎(Spinoza)的《倫理學》和《物種起源》這樣的書有其各自的命運。然而收藏家對這句格言卻有不同的理解。對他,不但書籍,而且一部書的版本另冊都有各自的命運。在這個意義上,一本書最重要的命運是與收藏家遭遇、與他的藏書會際。當我說對一個真正的收藏家,獲取一本舊書之時乃是此書的再生之日,並不是誇張。這是收藏家的童稚之處,與他老邁習性相混合。兒童能以以上百種方式毫厘不爽地翻新現存事物。

在兒童中,收藏只是翻新的一個過程;其他手段有摹寫物態,剪裁人形,張貼裝飾圖案,以及從給物品塗色到為其命名等等正套兒童的收藏方式。更新舊世界,這是收藏家尋求新事務實最深刻的願望。這就是之所以一位舊書收藏家比尋求精裝點籍的人更接近收藏的本源。書籍怎樣跨越收藏的門檻成為收藏家的財產呢?下面我就談談獲取書籍的歷史。

所有獲得書籍的途徑中,自己寫書被視為是最享譽的方法。提起這個,你們不少人會不無興味的想起讓‧保羅(Jean Paul)的窮困小教師吳之(Wutz)的藏書。吳之在書市的書目上看到許多他感興趣的書名,他反正買不起,就都寫成書,這樣逐漸建立了他的大圖書館。作家其實並不是因為窮才寫書賣文,而是因為他不滿意服務那些他買的起但又不喜歡的書。女士們,先生們,你們也許會覺得關於作家的這個定義時分離奇。但上面從一個真正的收藏家的角度所作的言談都是離奇怪異的。獲取書籍的尋常手段中,最適合收藏家的是借了書意味着不歸還。我們這裏推想的真正出色的借書者其實是個資深的藏書家。這並不是因為他狂樂地捍衛他借來的財寶,也不因為他對來自日常法律世界的還書警告置若罔聞,而是在於他從不讀借來的書。假如我個經驗可權作證據的話,借書者通常是屆時還書,很少會讀過此書。那麼,不讀書,你們會反問,應是生藏家的特點嗎?這真是聞所未聞,你們會說。這一點也不新奇。我說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事,專家們可為我作證,但引用安納托‧法郎士給一個市儈的回答已足矣。這個市儈羨慕他的藏書之後問了一個千篇一律的問題:「那麼這些書你都讀過嗎,法郎士先生?」「不到十分之一。我想你也不會每天都用你的塞維赫瓷器吧?」

31 2 3 下一頁 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