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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慌之中,夾雜著遲疑和揣揣不安的困惑──這可以說是她的一號表情。若是在某些高中,她很可能因為這種表情而淪為其他同學霸凌的對象,但在上泰爾高中,她卻如同一抹胸前抱滿書的鬼影,總是在置物櫃附近飄來蕩去,成了不折不扣的隱形人。她的衣櫥裡幾乎全是些厚重衣物,除了羊毛衣、類似連身工作服的襯衫之外,甚至還有一種織得密不透風的棕色長裙,不管是怎樣的體型,穿上之後,全都會像雪崩之後一片平坦。她唯一戴過的首飾是一條不起眼的銀項鍊,半心形的墜飾垂在半胸前。每天晚上她坐下來和我們一起晚餐時,那條項鍊便很有禮貌的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伴著她低沈而正式的英語,回答我媽那些關於運動和時事的問題,而我們也總是找得到好理由開溜,留下她們繼續那些無聊的話題。
抵達六週後,某一天在學校餐廳吃午餐時,她忽然失去意識,一頭栽進碎牛肉餅和馬鈴薯泥裡。當時我在餐廳的另一端,蘇珊‧摩納漢以為她嗝屁了,嚇得驚聲尖叫。過沒多久戈碧悠悠醒轉,發現自己躺在保健室裡,同樣有一套說詞。
「我有時候會恍神,」她說,「沒什麼要緊的。」後來我爸媽問她為什麼從來沒和他們說她有這種情況,戈碧只是聳聳肩,默默說了聲「已經控制住了」,這個話題便就此結束。
控制住了才有鬼咧,那次之後,她至少陸續「恍神」過十來次,而且經常接連出現,似乎和壓力有些關聯,但我們從來無法預料下一次會在什麼時候發作。後來我們終於瞭解,用專業術語來說,這種情形叫作「顳葉癲癇」,基本上是種腦部放電活動出現短路的症狀,可能原因包括了基因遺傳及腦部創傷。杜思妥也夫斯基便患有這種毛病,梵谷也為此困擾不已,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連聖保羅在前往大馬士革的路上之所以會被人從驢背上打下來,說不定也與此有關。我只知道她不能開車。有一次,我發現她僵著背脊坐在餐廳裡,雙眼微睜,目光渙散。我伸手碰了碰她肩膀,沒想到她竟然瞄都沒瞄我一眼。
儘管如此,或者該說正因為如此,我在學校走廊上碰見她的時候,總會笑著和她打招呼。我不但幫她寫英國文學課的作業,甚至到了紐約證券交易所報告截止的當天清晨,還在替她準備PowerPoint的內容。即便如此,她每次和我擦肩而過時,總是把頭轉開,彷彿別人在我背後說了多少閒言閒語,她都一清二楚。這裡的別人指的不是我那群死黨,而是狄恩‧維特克和薛普‧夢露那幾個錢多到沒地方花的世界無敵敗類,他們的老爸可是全球五百大企業榜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每天都在無情的國際金融市場上尋找下一個獵物。對我而言,這群人就像是耳邊風一樣。我的朋友除了那些和我一起在「尺蠖」樂團玩音樂的人以外,另外還有一、兩個常和我鬼混的傢伙,連我爸逼我退出游泳隊,硬要我參加辯論社的時候,他們也沒唾棄我。就算他們無法完全理解我的處境,但至少還願意同情我。辛苦了,史都麥爾,你一定要撐下去啊。
嗯,還好啦,其實也沒那麼糟。我說。
我說的是實話,至少在我媽要我帶她去參加畢業舞會之前真的沒多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