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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當一個人站立於前行的坦克面前,對抗的是強權,還是一個時代,抑或是自己?
我們之間相隔一塊玻璃,透明的,我可以仔細望向他臉上每一吋紋路。外面的世界隨上一個秋季更迭,當最後一片葉子由綠轉黃的時候,柏林圍牆已傾塌,捷克與斯洛伐克也和平如絲絨般分裂,渴望自由的人們拆除了集權高牆上的紅磚,一天一天,走向過往只能想像的自由。然而,我常常在想,或許外面的世界從來就沒有改變,寂寥荒漠的地面乾涸,龜裂為復原不了的痕,透過媒體畫面,我們得知的從來不是全貌,從來就只是聽說。聽說。聽說。我專注他面孔的情緒,多希望關於他現在的一切,也都只是聽說。
有一天,我刻意遺忘是哪一天,薛岳用一種帶有渾沌的濁白色聲音告訴我,他得了肝癌,腫瘤已發展至十二公分。十二公分啊,我愣了幾秒,緩慢意會後張大了嘴,那不是近乎一只藥瓶的高度嗎?意思是,薛岳可能會死。其實每個人都會死的,也隨時都會死。誰都是在兩個日期間度過一生——一天出生,另一天死亡——沒有人例外,這是上帝造物最公平的法則。但如此坦蕩的事實轉為日期的猜測時,我的世界像是被人按下暫停鍵,一時間所有氧氣全被抽離,我在消息的真空中窒息。
後來他進了醫院,當樹上最後一片葉子跌落地面時動了手術。後來他還是不顧眾人反對,跟著民風樂府再次到美國巡迴演唱民歌。我因忙於製作幻眼獨立的新專輯沒有跟去,但是聽陶姐轉述,他一路高燒,仍挺著虛弱的身體硬撐完成全程演出。再後來,他用更渾濁的白色告訴我,醫生說,他只有半年的時間了。今年春天的台北遍地開滿野百合,惡劣的環境依舊堅毅綻放,我閱讀報導,一邊想著薛岳,他也是朵野百合,否則他沒有辦法走到這裡,所以他肯定能繼續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