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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並不知道:金宇澄散文

我們並不知道:金宇澄散文

  • 作者:金宇澄
  • 出版日期:2017/01/20
內容連載 頁數 1/7
〈合歡〉
 
大伯母在二樓房間裡跪了四小時,一直哭——她在空蛋殼裡塞了價值可觀的鑽石耳墜、翡翠戒面、拆碎的南珠項鍊,用橡皮膏小心封口,同真雞蛋擺在了一起,有位革命女工以前是蛋攤的營業員,本能發現雞蛋的分量不對,及時破獲了這批贓物。得到了這個消息,蓓蒂媽很不開心,她沒有想到大伯母對運動這樣抵觸,因此她找到了抄家組織的領導人,表示自己和大伯母不是一樣的人,大伯母是因為勞苦出身,才做出了這樁「下作事體」來——原以為這樣的告白合情合理,沒想到組織領導人很惱怒,很反感她這種結論,因此蓓蒂媽也被拉到房間裡罰跪。她順從地跪著,不服氣地渾身發抖,說她根本就不在乎首飾了,一九四九年後就知道,她的首飾基本就沒用了。
 
蓓蒂以後再讀《暴風驟雨》,地主婆把「金鎦子」藏在「騎馬帶」裡,後來噹啷一聲掉了下來的段落。就會想到大伯母。
 
家裡已經抄了一個星期,還沒有結束。革命組織上門那天是在晚上,蓓蒂父親早已經穿了男傭的舊短衫褲,脫掉了天文星座金錶,滯留在大餐間門口,等待發落。後來,他就在人群中交出鑰匙,有人不小心把餐台的一瓶波旁酒摔破了,八月的夜晚,吊扇無力地旋轉,瞬息之間大家嗅到了一種陶醉的氣味,此時外面湧進更多的人,在這一刻,來人彷彿是掉進了另一種生活裡,雖然他們一路上已有所準備,知道不是去看一場紹興戲,但臨到置身其中,突然實實在在陷入這個空間,仍像被絆了一下,產生感官的衝擊。眼前的情景湧動恍惚,是不需說一個字就可以明白的。整幢樓的電燈隨後一一點亮了,組織者打開花園大門,把裝有鑼鼓、文具、鋪蓋和冷飲桶的黃魚車放進來。很多人在樓上樓下咚咚地跑一趟,腳步笨拙——他們分不清房間的格局。
 
附近的里弄都聚集了嘈雜的隊伍。淮海路「萬興」(「第二食品店」,現已拆除)幾個大玻璃櫥窗,一夜之間擺出了大量可疑的起獲物:洋酒、罐頭、小瓶阿爾卑斯礦泉水和廿四支裝木盒哈瓦那雪茄,布滿塵垢,年代久遠,甚至已經「胖聽」,相互黏連,標牌脫落。陝西路的廢品收購站顧客盈門,大量處理舊書舊報和膠木唱片,有些戶主是被人員押過來交付這些雜物的,不能算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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