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小說節限折
小山河

小山河

  • 作者:葛亮
  • 出版日期:2017/07/01
內容連載 頁數 1/6
拾歲
 
說起這十年,一時間不知從哪裡開首。
 
姑祖母家的平安夜。我站在天臺上,遠處是西貢夜色裡的一灣海。明暗間是散落水中的島嶼。淺淺的海浪激蕩,島嶼便是浮動的船。
 
院落裡燈影闌珊,聖誕樹兀自精神。夜已微涼,姑祖父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坐在籐椅上打瞌睡,家人早就叫他回房。但他不願,不願意錯過熱鬧。寧願做這熱鬧裡的佈景,才會甘心。客人早都散了,熱鬧卻還是濃厚地在餐桌上、草地間堆疊。小狗不知倦,將李醫生的雙胞胎留下的玩具叼著,在院落裡巡遊。姑祖母還在絮絮地和母親說話。講的依然是往事。這夜裡,將陳年的事情都釋放出來,稀釋在這城市的空氣裡。
 
我的家族,與這城市無所謂淵源。出現人生的交迭,只在歷史的關隘。抗戰伊始,祖父輾轉到此,是因了舊派知識份子的良心。終於匆匆地還是離開,這地方不是久居之地。姑祖父母,留下來了。他們都是浪漫的人,革命的浪漫主義,經歷了現實的考驗。姑祖父是香港人,追求姑祖母用的是藝術家的愛國心。建國初期,背棄了家庭來到北京。成就了中央歌劇院一段千里姻緣的佳話。然而,終究是單純真實的人,六○年的時候,雙雙發落到了東北。這其間的艱難,用音樂與樂觀傾軋過去,居然也就水靜風停。終於回到故里,站在羅湖橋上,姑祖父淚眼婆娑,向左望去,招展的旗幟仍紅得悅目。這是十多年後了。
 
時光荏苒,四十年也總是留下痕跡。變不了的是姑祖母的鄉音。將近半世紀的香港生活,老人家還是地道的老北京的女兒。說起話仍是俐落爽脆,講到興處,仍是朗聲大笑。
 
舊年我博士畢業,在紅磡體育館舉行了典禮。一家人拍了照片,沖印出來。姑祖母看著笑著,終於有些動容。她指著這巨大的建築說,看,顏色都舊了。我來那會兒,還沒它呢。它現在都這麼老了。
 
千禧.勸學
 
我來到香港,在千禧年的尾聲。不算冷的冬日下午,黃昏的光鋪張下來,也有些暖意。下了車,走上了一條叫做「高街」的街道。這條街的陳舊出人意表,窄窄地從山道上蜿蜒下來。兩邊是陡峭的唐樓造成的峽谷,陽光走進來,也被囚禁了聲勢,成了淺淺的一條線。和南京的闊大街道相比,這條街的逼狹讓人有些許的不適。再讀了〈第二爐香〉,發現張愛玲寫到這條街,用了一個詞「崎嶇」,終於有些感歎,張的文字實在是老辣簡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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