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五社聯合書展
內容連載 頁數 1/7
p.160-165
和母親一起流浪


父親走後,我把母親一個人留在原地。

我離開母親,開始我人生流浪的長征,知識與愛情,只是一種掩護,泰半都是不知所以的隨際遇四處飄蕩,在讀書留學與幾場感情中虛度光陰。我長途流浪之後,有幾回返家時嚇到妳,尤其是地中海與北非郵輪的那回,母親開門時,嚇壞了,因為妳看到一個黑人,我曬得跟木炭差不多,曬傷的紅色褪去後轉成了黑色素,脫皮的肌膚與發舊的牛仔褲,看起來都像個浪女。丐幫之類的什麼波希米亞都是妳討厭的形象。

在我無數的旅途裡,其實在旅館隻身一人時,我常無端想起妳,帶著內疚似的想念,揪著心,像一場又一場童年的移動,那時的妳帶著小包包,裡面裝著企圖要賣出去的走私洋菸洋酒,妳勤勞地畫著移動的版圖,每天晚上入睡前想著明天要去哪一區賣,哪一區比較有店家,妳就像一個跑單幫的個體戶,熟悉每一條街誰有錢,知道哪一家店是老闆作主還是老闆娘作主,是喜歡飲酒還是喜歡抽菸的,妳都會留意著店家主人的癖好。

我在一間又一間的旅店移動時,白日張望著世界,到了夜晚盯著天花板發著愣時,母親的形象就跑進來了。那時我會很想打一通電話給妳,聽聽妳那年輕時因為在市場叫賣而早已粗啞的嗓子,即使只是喂一聲,因為那一聲代表妳還好好的。但我常常想著想著仍沒有打電話,有時候電話會響起,妳打來了。但妳彷彿也和我的心思一樣,只想聽我喂一聲,確定我在旅途裡安然無恙,然後就急匆匆地說國際電話太貴了,不聊了。徒留我在遙遠的彼端悵然。那種悵然是既想靠近又想遠離,既愛又畏,知道相處超過兩天就要翻臉的一種緊繃關係,因而遲疑著靠近的步履。

母親不曾和我流浪,最靠近的一次旅行計畫是說好要去琉球玩,但還沒成行,妳就突然癱倒,琉球成了未履行的失約之地。

而我開始和妳一起流浪。

這像是一場又一場的旅行輓歌,新流浪者之歌,在苦痛國度流轉。

母親,我本是一個人上路的旅者,現在妳的生命陌路,有我陪妳。

如果拍公路電影,我會這麼拍:女兒載著母親,車窗外不斷消退的是從以前到入夜之後的所有回憶之地,直到生命的盡頭,直到苦痛的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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