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理查坐在他的鋼琴前，這是三個禮拜以來第一次。上一次是八月十七日，右手僅存的食指在那天也宣告投降，從此，五根手指全對他的使喚充耳不聞。他原本每天都做測試。八月十六日那天還能用右手食指輕敲，很輕很輕，他緊抱著這個成就，可悲地慶祝這個需要耗費大量心力和體力、看起來更像是虛弱顫抖而不是輕敲的動作。他把一輩子的希望都寄託在這根手指，才八個月前，這根手指還能在琴鍵上飛舞，彈奏最繁複、最競技的曲子，一拍不漏，用該有的力道敲出每一個音符。
 
極強！
 
漸弱。
 
他的食指，右手每根手指，是精細校準的工具。排練時只要彈錯一個音，只要一根手指缺乏自信、力量或記憶而出錯，他就會立刻停下來，從頭開始。不容許有任何犯錯空間，不容許手指有任何藉口。
 
八個月前，他的右手有全世界最好的五根手指，如今，整隻右手臂和手已經癱瘓，死掉，彷彿是屍體的一部分。
 
他用左手拿起沒有生命的右手，放在琴鍵上，右手拇指放在中央Do，小指放在So。他可以感覺到琴鍵冰冷平滑，觸覺性感誘人，指尖下的琴鍵渴望被愛撫，親密關係已就緒，只待他行動，然而他卻無法做出回應，這頓時成為他生命中最殘忍的一刻。
 
他驚恐盯著美麗琴鍵上這隻死掉的手。這手不只一動也不動，好似死掉一般，手指也無法彎曲，整隻手太直、太平、沒有音調、沒有個性、沒有可能性，萎縮、軟弱、無力，看起來像假的，像萬聖節扮裝戲服、像好萊塢電影道具、像蠟製的義肢。這不可能是他的手呀。
 
屋子裡的空氣凝重起來，重到不能呼吸，他似乎也忘了怎麼吸氣。一波恐慌悄悄漫入全身。他把左手手指放在琴鍵上，手臂伸開，手腕抬高，好愛指尖觸碰的琴鍵，然後他深深吸氣，吸入的空氣把肺部鼓起，彷彿準備奔跑逃命，同時，絕望的雙眼仔細端詳琴鍵，尋思雙手該做什麼才好。他到底他X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