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閱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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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團團的,我自己都不認識了。但是不是我又是誰呢?把親戚間的小女孩都想遍了,全都不像。倒是這張籐几很眼熟,還有這件衣服──不過我記得的那件衣服是淡藍色薄綢,印著一蓬蓬白霧。T字形白綢領,穿著有點傻頭傻腦的,我並不怎麼喜歡,只感到親切。隨又記起那天我非常高興,看見我母親替這張照片著色。一張小書桌迎亮擱在裝著玻璃窗的狹窄的小洋台上,北國的陰天下午,仍舊相當幽暗。我站在旁邊看著,雜亂的桌面上有黑鐵水彩畫顏料盒,細瘦的黑鐵管毛筆,一杯水。她把我的嘴唇畫成薄薄的紅唇,衣服也改填最鮮艷的藍綠色。那是她的藍綠色時期。

我第一本書出版,自己設計的封面就是整個一色的孔雀藍,沒有圖案,只印上黑字,不留半點空白,濃稠得使人窒息。以後才聽見我姑姑說我母親從前也喜歡這顏色,衣服全是或深或淺的藍綠色。我記得牆上一直掛著的她的一幅油畫習作靜物,也是以湖綠色為主。遺傳就是這樣神秘飄忽──我就是這些不相干的地方像她,她的長處一點都沒有,氣死人。

我喜歡我四歲的時候懷疑一切的眼光。

我母親與姑姑去後,妞大姪姪與她眾多的弟兄們常常輪流來看我和我弟弟,寫信去告訴她們。

不光是過年過節,每隔些時老女僕也帶我到他們家去。我弟弟小時候體弱多病,所以大都是我一個人去。路遠,坐人力車很久才到。冷落偏僻的街上,整條街都是這一幢低矮的白泥殼平房,長長一帶白牆上一扇黝黑的原木小門緊閉。進去千門萬戶,穿過一個個院落與院子裏陰暗的房間,都住著投靠他們的親族。雖然是傳統的房屋的格式,簡陋得全無中國建築的特點。

房間裏女眷站起來向我們微笑著待招呼不招呼,小戶人家被外人穿堂入戶的窘笑。大姪姪們一個都不見。帶路的僕人終於把我們領到了一個光線較好的小房間。一個高大的老人永遠坐在籐躺椅上,此外似乎沒什麼家具陳設。

我叫聲「二大爺。」

「認多少字啦?」他總是問。再沒第二句話。然後就是「背個詩我聽。」「再背個。」

還是我母親在家的時候教我的幾首唐詩,有些字不認識,就只背誦字音。他每次聽到「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就流淚。

他五十幾歲的瘦小的媳婦小腳伶仃站在房門口伺候。他問了聲「有什麼吃噠?」她回說「有包子,有盒子。」他點點頭,叫我「去玩去。」

她叫了個大姪姪來陪我,自去廚下做點心。一大家子人的伙食就是她一個人上灶,在旁邊幫忙的女傭不會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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