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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船停了。
那時,我已經覺得身體消失了。但我知道無論還剩下什麼,都要維持靜止不動。我振作並等候。
傳來幾聲敲打,接著是大笑。一陣嘈雜的男聲進入貨艙,聲音之響亮,使我過去幾週短暫消失的恐懼重新甦醒。我聽見沉重的大小木箱被人移動以及搬走的聲音。我聽見一個男人叫另一個男人不用管這一個,交給他處理。
這桶很特別,他說。
這裡臭死了,另一個人說。
我感覺桶子再次被抬起搬出——但這回不再只是夢境。一定是在那瞬間,我重重摔回現實。我根本沒有在飛。我在一個塞滿煤塊和自己尿液的桶子裡。胃裡,空的,腦中,空的,心裡,空的。跟我小時候站在海邊感受到的神聖時刻不同,這是這輩子都無望被塡補的空虛。他們把我卸下船,陽光灑在桶子上,燙得彷彿要燃燒起來。
有一剎那,我以為自己回到了芝罘。海鷗的聲音耍了我,叫聲此起彼落。浪沫湧上沙灘的唰唰響,搖晃的甲板嘰嘰嘎嘎。空氣涼爽。
這邊、這邊!有人用英文高喊。我感覺自己正朝這個新聲音的方向移動。
這就是那個嗎?新聲音問。
抬著我的某人用低哼表示確認。
很好,聲音說。放去那邊。
一陣交談。馬匹嘶鳴。我感覺被往下搬,然後,一切靜止。歷經幾週的海上飄搖,我靜止了。
賈斯柏希望這件貨物能讓尊敬的協義堂成員們滿意,一個聲音說。那時,我彷彿能再次聽見:有人用歌唱的語調說再見。
鞭子大聲抽擊。我們又開始移動,但海的味道快速淡去。桶裡,煤塊在我身邊上下跳動、移位。
我到美國了。
* * *
我還能說什麼?該交代我是如何被帶到唐人街聖路易(St. Louis Alley)那裡的屠宰場,一個他們稱之為豬仔館的地方?那裡瀰漫著尿液、糞便和發酸瓜皮的味道。還是要交代他們如何掀開桶子,太陽如何直直射入我的眼睛,他們如何架住我的手臂將我拖出?我的雙腳不聽使喚,所以他們把我綁在一根柱子上,腰際的繩子剛好陷入我突出的肋骨和髖骨之間。
我該交代他們如何扒光我的衣服,我又髒又臭的衣服,然後把我脖子上的麻袋剪斷?該交代他們把我扔進冷水中,一部分的我是如何慶幸自己的身體還有知覺?或者我該交代豬仔館本身,交代他們如何將我和其他跟我一樣的女孩扔到一塊,全身赤裸、發抖、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