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曹操〈短歌行〉(節錄)
你可曾一想起某些往事,便感到心頭一緊,口乾舌燥,甚至呼吸加快,心神不寧,再也無法自制?現在的醫學研究已經證實,人在遭受重大事件或變故以後,即使事過境遷,但事件的陰影卻可能長期揮之不去,對當事人的心理精神造成影響。這就是所謂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然而,儘管痛苦經驗所留下的記憶讓人不願想起甚至必須接受治療,但是歡樂過程的記憶卻也不見得總是給人帶來喜悅。正所謂「觸景傷情」,人們也會感嘆快樂的時光容易飛逝,幸福的過往無法再尋;此情只待成追憶,故人只能夢中見。快樂的記憶或許值得回味,卻往往伴隨著淡淡的感傷;畢竟,生命的旅程,是一條無法回頭的單行道。我們或許可以再次創造美好的經驗,但每一次的經驗都是獨特的體會,既無法複製,也不可能完整重現。
正因為所有人皆無法迴避,因此大多數人乾脆忽視的另一個事實是:每個人的死亡,其實都在某個未來等待著你。從出生的那一天起,說穿了,每個人都在往自己的死亡前進當中。任你權傾天下,家財萬貫,當死神降臨,任何人都只能臣服。由於這個赤裸裸的事實擺在眼前,因此活在這世界為了什麼?該做什麼?我們負有什麼使命?永遠都是哲學家或宗教家最感興趣的話題。然而無論如何,人終究難免一死。而儘管記憶是種負載,但記憶同時也是生命最珍貴的資產。各人記憶的不同,正是生命的獨特之處。記憶是有重量的。死亡是公平的。而人生,其實就是各人承載著獨特的記憶,慢慢走向死亡的一種過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末日的世界已經上演了太多死亡,讓讀者都麻痺,不在乎了?作者刻意在這本書的前三分之一,回顧末日來臨的那一段時間,讓許多角色面對死亡,同時也詳細描寫死亡,藉此襯托出能夠活下去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然而,光只是活下去還不夠,人們還必須可以持續創造自己獨特的回憶,累積自己的資產,活著才有意義。否則,就只是如同行屍走肉般地活著而已。
作者延續首部曲所開展的末日世界:吸血鬼(或稱病鬼)橫行,人類成為少數,文明幾乎頹頃。而在二部曲的故事中,繼續塑造了兩大末日社會結構。相對於首部曲中的小小加州殖民地,書中最先出現的是德州共和國:這是為了圍堵病毒擴散,而自美國獨立出來的德州,也是主角一行人經過首部曲的冒險,最後落腳的地方:我是指倖存的那幾位。這個社會的運作跟現代差不多,只是比較小型,資源也比較欠缺;而且由於這是個戰亂的世界,因此軍方在政府組織裡也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裡的居民有著農業、畜牧、簡單商業等與今日類似的經濟活動,當然還包括最重要的石油。這時的人類已經無力開採石油,但末日前的儲油,似乎還足夠用好一陣子。
在愛荷華遙遙相對的,則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社會結構,病鬼居然是這個結構的重心。末日前涉入計畫的行政官員,逮到某個十二魔的密友,除了讓他自己也變成永生吸血鬼以外,居然開始豢養病鬼,並且驅策病鬼來攻擊人類。這個社會結構有三個階層:靠密友鮮血維持永生的領導階層「紅眼人」、為虎作倀迫害人類的「爪牙」、以及社會最底層的「平地人」。平地人除了過著彷彿牲畜般的勞動生活以外,還被當成密友與病鬼的食物來源。很諷刺吧,歷史殘酷的那一部份,總是能夠以讓人驚訝卻不意外的方式不斷重演。雖然這些情節只發生在小說故事裡,但是在真實世界中,我們還是很容易可以找到對應的影射。
而記憶跟死亡,則是本書緊扣的兩個主題。有人回憶了一生,在末日來臨時黯然死去;也有人活了下來,卻懷抱著悔恨,讓記憶的重量一直壓在心頭。有人雖然赴死,但相信自己死得很有價值,可以永遠活在他人心中;但也有人雖然以某種形式活了下來,卻被困在某段記憶裡、或是被抹去記憶、無法創造新的記憶。能夠承載記憶,包括自己的與他人的,並且堅強地活下來,或許是最好的;但是別忘了,我們始終朝向屬於我們自己的死亡邁進當中。
或許也不必這麼悲觀,其實自古以來一直存在著永生的方法,或者至少是一種永生的詮釋—當然不是那種不入流地淪為吸血鬼的爛招。這部份其實回應到首部曲:釀成彌天大禍的一連串病毒外洩感染,其起源卻是一些人因為失去摯愛,希望挽回摯愛,因而產生的偏執。
在經歷了孤獨沉重的首部曲之後,二部曲登場了更多的角色,也讓讀者一窺末日後的社會變成哪些樣子。除魔固然重要,但是自己活得踏實,創造自己與他人獨特的記憶,才能無懼且喜樂地迎向命運到來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