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天的所有評鑑

Mr. Adult 大人先生

Mr. Adult 大人先生

  • 會員評鑑等級
  • 評鑑日期:2019/02/12

<剛剛揭幕,就歡聲雷動>

  「知道」陳栢青,是在大學時期讀到第二屆林榮三文學獎的得獎作品集,當時他得小品文,看看照片,長得滿帥,沒想到男友也與他有過幾面之緣,那是另一段故事。幾年後,文壇新生代如楊富閔、周紘立、包冠涵等紛紛出書,比這些人更早認識的陳栢青,卻一直遲遲未有動靜,總算,二零一六等到《大人先生》的問世。

  對比周芬伶《蘭花辭》的剔透於心、郭強生《我是我自己的新郎》的追憶似水年華,陳栢青這本散文,實在是「新」,不只是文字技法新、寫作題材新,我覺得他就像廣場中央噴泉裡那個尿尿小童(或屁股見光外星人的蠟筆小新?),拿著紙筆親暱而促狹地記下我們這個時代各種荒謬卻真實的人、事、景、物。

  傳統琦君、林文月等前輩所寫抒情散文注重的「雅」,他全然無視(並非指他的文章粗俗,而是,他用一種啼笑皆非的語氣寫性,寫內褲,寫貞子花子,不像傳統散文行文溫藹,他犀利明快,而且要你笑出來),在文字與文字間追趕跑跳碰,題材大膽又別出心裁。對出版第一本散文集的作者而言,說是開創一個新的寫作典範或許過於托大,但這樣饒富趣味的寫作風格再延續到第二本、第三本,無疑將會成為文學森林中的一朵奇花(然而就他在網路上的專欄,他是有能力寫「知性散文」的,只是在《大人先生》裡,他不那麼做)。如果說楊富閔的小說集《花甲男孩》是文壇前輩們的文學素養精粹而成,那《大人先生》顯然就是「非文學精英式」(儘管也有幾篇得獎作品)野生野長的泰山,拉著藤蔓的手那麼豪邁有力,笑起來那麼童心滿溢。

  九零年代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呢?外省人匯聚的眷村紛紛都市重劃或廢棄了(代表「眷村作家」的滅絕)、農村紛紛因為都市擴張而大興土木成為都市的一部份(鄉土文學後繼還有人嗎?),政黨到蔡英文總統已輪替了三次,婚姻平權烽煙四起(那個公園裡的孽子、肉身道場中的荒人以及鱷魚們,現在在手機APP上聊得正起勁呢!)。九零年代,所有的小孩印鈔機裡的模板印出來的一樣:九年國教(接著十二),高中大學。剩下的不同只有學校不同,新的教育政策就是你住山裡全校學生不到十人我們也要去那開一所學校──「教育」使我們相同。六七零年代還有高中畢業即未升學的作家如黃國峻,但現在,我深切懷疑我們這一代的作家誰沒有(或將不會)接受高等教育?下一代的作家,這是題外話──那個從幼稚園就開始刷手機平板的世代,又會寫出怎樣的文章?二十年後見真章。

  我們的「共同」經驗──不外乎家中出現第一台電腦,偷偷傳遞著A片光碟,網路撥接轉寬頻再來是光纖,不上進的去網咖上進的去折磨死人的補習班,大學聯誼夜唱夜遊,然後呢?沒了,因為我們都剛剛離開學校(的研究所),寫旅行?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靠自己也去不了幾個國家。結婚生子的當然也有,比如《文藝女青年這種病,生個孩子就好了》;或著未婚,但是愛得難分難捨的《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如果台灣的婚姻平權法案能夠順利通過,同志的故事將不只有被趕出家門的《孽子》和絕望之書《蒙馬特遺書》,同志文學「痛苦」典範的轉變,我想將成為我們這個年代寫作者的一個標誌。

  陳栢青文字的特色,在於他慣常使用文字的正反義製造閱讀的張力,用諧音來製造閱讀的趣味,用排比與一些押韻製造閱讀時的流暢度。如果說《大人先生》真的有甚麼讓人詬病之處,就是文字的技藝整體而言稍嫌花俏,一篇如此也許新奇,但篇篇如此就有點太過了。如前所述,這本散文集比較達不到散文要求的「情感面」(不過這或許也不是讀者最關心的)。這只是個人見解,並非嚴厲的指控,因為一篇好的散文,本來就要看「題材」、「結構」、「文字」、「情感」等面向,要面面俱到,那是大師了。陳栢青的文章結構特別強,總是能吸引人一個字一個字讀下去,題材又新、文字又好,《大人先生》已差可作為散文教學範本,然而「情感」這種東西,需要時間慢慢地醞釀,有了更多人生故事、更多回憶,更多別離與失去更多美好愛情,不太需要刻意經營,相信他的作品會比現在更有溫度。

  最後,散文作為時代集體記憶的載體,如果讀者能夠從文章中找到「共鳴」(根本不是自己的人生,很難跟眷村或鄉土文學共鳴啊!頂多是看看別人的故事長長知識吧?),我覺得便能算是「成功」的散文;在《大人先生》裡,一景一物,如同我成長中的所見所聞,很高興有這樣一位作者如此詳實且俏皮地(不似張愛玲的譏嘲)寫下這些,好奇化名葉覆鹿的《小城市》說的是怎樣的故事?也期待他接下來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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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撩亂(20週年復刻版)

天河撩亂(20週年復刻版)

  • 會員評鑑等級
  • 評鑑日期:2019/01/17

  每一條河都有專屬於它的身世;而命運對待我們,卻經常不那麼紳士。

  那是二零零五,我剛剛和L在一起不久,剛剛讀了幾本張愛玲,因為無知而渾身傲氣;彼時來高雄念碩班的L十足文青,書架上堆疊著一落落我沒看過甚或看不懂的書,《天河撩亂》就在其中,L的書架上我與時澄初次照面。

  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但我依然清楚記得世上有那麼一座已然消失的、斯文.赫定博士等同拿命去尋覓的「漂泊的湖」羅布淖爾;依然記得病入膏肓的時澄和他不久於人世的姑姑,記得這個故事,這段不同於孽子、荒人、鱷魚,以「臨終之眼」(我如此理解:由將死之人回望生命與世界的視角)完成的故事。

  時澄原本成長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裡,變故突來,父親突然帶著他逃難一樣離開家鄉去日本找姑姑成蹊,一個從小就被視為家族禁忌的「不在場的存在者」;他在日本初遇情人川上鴻史,回國前,他與鴻史一同來到姑姑以「米娜」為花名工作的酒吧「不貞」,終於知道原來「她」原本是自己的伯伯;回國以後,為了上大學北上租屋,這一年於他是一場青春放蕩。接著鏡頭移轉,來到成蹊的成長過程,作者絕妙地敘寫了所謂「靈魂裝錯身體」是怎麼回事:

  她以一個孿生兒之姿來到這個世界,但她的分裂並沒有結束。她是她自己的孿生。她是被自己的神祕所崇的生物,她只在一個從未存在過的時間中甦醒,現在的她其實一直是沉睡著的,這個世界只是她一個錯誤的夢。

  成蹊以過人的毅力與意志力最終在摩洛哥完成了變性手術。

  關於性、性別認同、性傾向,不同年代有不同磨難。在成蹊以女性靈魂成長的那個世代,不存在輸入幾個關鍵字就能找到看也看不完男男性愛影片的現代科技--網路;「霸凌」還沒被正視為是嚴重的事;那個年代甚至還有許多精神科醫師在從事「性向矯正」的所謂「醫療行為」(後來研究證明,所有關於此的醫療行為最後對同志帶來的只有創傷)。成蹊活在一個對她如此冷漠寡情、充滿敵意的世界,還有什麼比「錯誤的夢」更貼切的形容呢?

  可是她頑強地活下來了。而回到台灣準備重考大學的時澄卻選擇自殺,或許是因為山楂這句話:「你去死吧!」,也或許是因為他「出賣肉體外加廉讓靈魂」。對於十九歲的時澄來說,或著對所有人而言,愛是活下去最重要的支柱;作者並無詳述時澄這麼做的真正動機,但彼時那個與家人斷了聯繫、成天閒晃隨便與人發生關係的時澄,也許對自己的存在做了最徹底的否定。

  故事的謎團到最後終於揭開,關於時澄父子遠赴日本的理由、時澄父母感情生變的理由,以及,時澄和姑姑成為莫逆的理由(他們的基因如此接近、他們的愛同樣不被這個世界祝福)。

  關於死亡,作者以姑姑成蹊的口極富哲思地這麼說:

「我們『現在』不是都活著嗎?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現在』也是不斷在死去?這世界哪有一刻停止過死亡呢?死亡無所不在,就像空氣一樣;既然我們從來不擔心空氣的有無,當然也可以不用為死亡擔心。你還能擔心,表示你還活著,所以根本不用擔心;等到死亡真的找上你的時候,反正你也『不會』擔心了。」

  時間不斷地殺死我們,一個都不放過,作者寫到:
時間不只是快,時澄想,時間會吞噬萬物包括自身,簡直是凶險。

  時間使人感到無情,卻也無比公平,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因你的貌美善良而增多,也絕不因你的醜陋邪惡而減少,它本身便是神創造的完美天秤。

  一如前輩作家楊澤評述,作者的「平等心」、「無差別心」(慈悲心的起點)落在《天河撩亂》裡,看到的是將同志情愫、情感以及情慾「正常化」的敘寫;作者並不去探問「存在」的意義──為什麼我是或為什麼是我。在時澄和成蹊的生命中,他讓二十年前的讀者看到,「同志」、「跨性別」其實與所有人一樣毫無殊異之處,使我感到顫慄般的困惑是,台灣同志大遊行2017已邁入第十五年、五月份大法官釋憲通過,然而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強調「做自己」,而陷入所謂存在主義式「荒人」的語境裡,儘管那不必然帶來痛苦,可是自《天河撩亂》問世,二十年過去了,我們還在「異」、「同」之間翻滾、豎起情慾自主的大旗討論「正常」與否;從來這個世上都需要大量的「不正常」為正常拉起疆界線,然而當我們借用作者「平等心」來觀看這個世界的時候,或許會發現:所有異質的存在都不必揀選出來討論它的意義,甚至不必站上街頭宣示「獨特性」,眾生平等,讓這個世界不平等的是人們歪斜的心思意念。

  於是,「天河」的天生自然、我是我本是便與白先勇「孽子」情慾的原始魔性和朱天文「荒人」的存在絕境,以及邱妙津「鱷魚」的不正常與異質劃分開來,這是《天河撩亂》最使我感到驚豔之處。

  忽忽十二年過去,當時以為會一生一世的愛情已然變質殞落,成為記憶裡的塵灰,然而當L在我的記憶長巷中轉過身去化一縷煙的同時,我記得曾有《天河撩亂》這樣一本書來到我年輕的生命裡;斯文.赫定博士無畏地尋找羅布淖爾,如果尋找愛的時候我們能有他一半的堅毅,或許便不再有那麼多人和我一樣,渴愛至絕望地活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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