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光透進幽暗房間的時候——讀曹馭博《夜的大赦》
如果戰爭是一場侵佔與抵抗的角力，那麼文學就是一場沒有勝利的戰爭，且只會沒完沒了。台灣九〇後詩人曹馭博繼2018年發表首本個人詩集《我害怕屋瓦》後，再出版詩集《夜的大赦》（雙囍出版，2022）。詩集的設計以黑、白、灰為主色調，配合一般讀者對曹馭博冷酷的印象和詩集主題與內容在光暗之間的交織。

全本詩集收錄52首詩，分為四輯：「輯一、鑽石孔眼的複述」，曹曾說「鑽石孔眼」指涉赫拉巴爾小說中虹膜進化的詩人，不信任虛偽的光，也不絕對臣服於黑暗，在光暗之間遊蕩；「輯二、幽靈的複述」，相對輯一光暗之間的漫遊，輯二是在黑暗中的遊走。「複述」指涉曹無法進入深層睡眠的一段日子的經歷，在後記〈複述中的細節〉裡，曹說他那段日子做著淺眠的夢，這些夢介乎意識與潛意識之間，因此他醒後可以把這些夢的意象寫成詩，而他的詩就是夢的一種「複述」；

「輯三、當幼鹿尋覓語言」，是份量最重的一輯，收錄了15首詩。對曹而言，此詩輯算是對他最有意義的一輯；而對讀者而言，這輯也是最有特色的一輯。在詩集封面，曹特意標出「一隻幼鹿開始尋覓語言」，而此輯多數詩作皆直接挪用名家的姓名，例如希尼（Seamus Heaney，1939-2013）、聶魯達（Pablo Neruda，1904-1973）、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1899-1986）、保羅．策蘭（Paul Celan，1920-1970）、余光中、楊牧等中外名家。由此，這輯詩展現曹尋覓語言的方式之一，就是接受這些名家對他的影響，詩作就是名家們對他的影響的表現，；「輯四、人工的光」，指涉曹房間外廊道大瓦數的LED燈，曹形容這刺眼的光是「不斷製造幽靈的光明」，直接呼應輯二輯題的「幽靈」。在此輯，曹帶出詩集的核心觀點：黑暗並不必然邪惡，相反，曹認為「黑暗能包容一切，在裡頭，萬物皆能互文，我們的傷口終將相認」，黑暗之所以黑暗，是因為欠缺光明作對照；但光明也不必然是正面、安全，因為光明只是一種偽裝，尤其它是人工的，終究會熄滅。這種帶有危險意味的光，亦見於陳滅《市場，去死吧（增訂版）》的〈列車之光〉，商業化的「光」反而令人不安，卻又難以擺脫。

《夜的大赦》最吸引讀者的，莫過於剖白詩人心態的「論詩詩」、壓卷之作：〈關於詩的問題——給公車鄰座的小詩人〉。在公車上，詩人與小孩以一問一答的形式，簡潔地概括他的詩觀，謹引錄一小節：


//「詩人是一種職業嗎？」
我說，不是。
它是一種狀態
當詩找到你時
你就是詩人//

曹馭博在書成詩集後，彷彿完成了一場夜間的自我赦免儀式，也只有在被黑暗的包裹中，他才能以抵抗的姿態對付光明、聽見清晰的心音並把它們一一化成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