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城市棲地

板橋北門街口有幾棵橄欖樹，記憶中從我小時就在那裡了。屈指間我忽忽已髮際生霜，那樹齡怕已不下四、五十年了。

每年春天走過，一地細細碎碎的小白花，非常鄉村情調，鋪滿橄欖細花的街道一下子就純化了一個煙塵紛囂的城鎮。秋天以後，樹上結出一個個青綠生澀的小橄欖，我曾在樹下拾過二個有裂痕的青果，把玩在手裡，果實是美麗的，安靜、飽實、青生的綠，由它可以令人從物質現象上純化，在視覺的愉悅中看到一種家常素果的精華。後來聽說路旁的居民、商家，年年有人採了回家醃漬，聽了我覺得高興。

住在市井的一棵果樹旁，季節的提醒，綿延不盡的日子，每年都有一些嶄新的因子跳躍。倦眼出發，有花有果的調劑，生活中比較不會困頓疲累吧！那生青酸澀的果實，是我們童年的野食之一，橄欖樹立在那裡，見證了我在樹下走過的一個年代，那年代一如橄欖，酸餘味甘，簡淨素樸。而今偶然走過，人事迢遞，但是行經樹下，仍會想起那個時代的風貌。街道、果樹、季節、醃製、封藏，已經與一段歲月情境融合在一起了。

多年前曾經看到報導，說是台北某一處路樹種的是芒果，盛產時節居民拿了長竿在樹下採果，公管局的態度是只要不傷害路樹，便任由之。都市民眾在行道路上採果，應當是取樂的成分大過攝食，隨著季節起舞，是都市人難得的應時喜樂了。一年四季，都市裡一式一樣沒有變化的水泥叢林，可以停下來採採果，成熟的季節，一場狂歡，每個人都有份，在都市裡是多麼好的宣吿。

把自然帶入都市，濃綠的行道樹，冠蓋蔭涼，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美，然而季節的提醒，應時最美，我尤其喜歡果樹與會開花的大樹，四時循環，挑起季節的喜樂，在台北我知道春天的時候要到秀明路去看火焰木灼艷的繁花；夏天的時候要到木柵路去看美人樹新麗的明媚；秋天到磺溪公園一帶去看掌葉蘋婆紅碩的果實……還有阿勃勒、大花紫薇、台灣欒樹……這些開花的大樹，和果樹一樣各有時機，四時分明的遞轉，要引起狂歡。

羅馬農業作家維洛先依照慣例將一年分成傳統的四季，然後再建議劃分爲六季：準備期、栽植期、培育期、收成期、儲藏期及消費期。北美印第安人則視每月為一季，從寒天開始而為霜月……製油月、紅莓月及黑莓月……。傳統中國也有二十四節氣，雨水、驚蟄、清明、穀雨……大樹花開與果熟都是準確的時鐘。

台灣隨著鄉村農作的成熟，近年有了蓮花節、芒果節；由此，多麼希望許多正在擴建的街道以及新興的城市，能齊整的規劃出許多條季節明顯强烈的街道，廣植會開花的大樹與果木，而後隨著季節榮顯生活，我們有欒花節、桐花節、龍眼節、麵包果節……每一條不同的街道，都是一個季節的心。住在台北，我們的都市尤其需要在不變的日子裡有這樣嶄新的意圖與熱情，隨著季節，一場狂歡，每一個都市居民都在不同的路樹上揭露著一本季節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