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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魚(全新改版)

金魚(全新改版)

Poisson D’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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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六、七歲那年,被別人偷走了。我不真的怎麼記得這回事,因為當時我年紀還滿小的,而且後來我過的生活抹去了這個記憶。應該說那比較像是一場夢,一場遠遠的惡夢,很可怕,有些夜裡夢還會一再回來,甚至在白天它也讓我心慌。夢裡有那一條陽光明亮的白色街道,到處灰塵,空乎乎的,藍色天空,一隻黑色小鳥淒厲的叫聲,突然,有幾隻男人的手把我塞進一個大袋子裡,我人都要悶壞了。後來是拉拉.阿斯瑪把我買回家。


就因為這緣故,所以我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就是出生的時候媽媽幫我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我爸爸叫什麼,也不知道我在哪兒生的。我只知道──這是拉拉.阿斯瑪跟我說的──一天夜裡我來到她家,所以她幫我起名『萊伊拉』,意思是『夜』。我從南邊來,從遠方來,說不定是從一個已經不存在的村莊來。在我,以前什麼都沒有,只有那條滿是灰塵的街道、黑色小鳥和那個大袋子。

後來我有一隻耳朵聾。是我在屋子門口的馬路上玩的時候出了事。一輛廂型載貨車撞到我,傷了我左邊耳朵的一塊骨。

我怕黑,怕夜。我記得,有幾次半夜醒來,我感覺到害怕像一條冷冷的蛇溜進我心裡面。我不敢繼續呼吸。於是我鑽到老師床鋪上,緊緊貼著她厚實的背,什麼都別看,別感覺。我知道拉拉.阿斯瑪一定有醒來,可是她一次也沒有趕我走,所以她真的是我阿嬤。

很久以前我就怕馬路。我不敢離開院子。我甚至不想跨過馬路邊的藍色大門,而且要是有人想要把我帶到外面去,我會大哭大叫,會緊緊抓著牆壁不放,或者跑去躲在家具底下。我會頭痛得厲害,天上的光線會銼傷我的眼睛,深深戳進我身體裡面。

甚至連屋外的聲音我都怕。像是小巷弄裡的腳步聲啪啪從麥拉區 走過,或者像是男人大聲講話的聲音從圍牆的另一邊傳來。可我很喜歡小鳥的叫聲,一大清早,在屋頂上,春天的雨燕啾啾叫。在城的這一頭,沒有烏鴉,只有野鴿子和小白鴿。有時候,在春天的時候,會有過境的鸛棲息在圍牆高高的地方,咬著鳥喙子咯咯響。

這幾年,我認得的只有屋子裡的小院子,還有拉拉.阿斯瑪喊我的名字:『萊伊拉!』的聲音。我剛說過,我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我也早就習慣老師取的這名字,好像這是媽媽幫我取的。不過,我總覺得有一天會有人說出我真正的名字,我一聽就會渾身打哆嗦,認得出來那就是在叫我名字。

拉拉.阿斯瑪,也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她叫做阿姿瑪,她是西班牙籍的猶太人。當猶太人和阿拉伯人在世界的另一頭打起仗以後,她是唯一一個沒離開麥拉的。她把自己關在藍色大門後面,閉門謝客,也足不出戶。一直到我來的那天夜裡,她的日子才有改變。

我叫她『老師』,要不就叫她『阿嬤』。她很願意我叫她『老師』,因為是她教我用法國話和西班牙話讀書、寫字,也是她教我心算和幾何,教我宗教基本要義──她的宗教,上帝沒有名字,可我的宗教,上帝叫做阿拉。她讀她聖書裡的幾段內容給我聽,而且教導我什麼事不可以做,例如不可以在我們要吃的東西上吹氣,不可以把麵包倒著放,或者不可以用右手擦屁股。永遠都要說實話,每天要從腳洗到頭把自己洗乾淨。

我報答她的方法是,從早上到晚上幫她在院子裡做點事,掃掃地,洗衣服,砍些小樹枝放在吊鍋下面當柴燒。我很愛上屋頂晾衣服。在那兒,我看見街道、鄰居家的屋頂、來往的人、汽車,以及兩堵大牆之間一截藍色的大河。在那上面,聲音聽來不那麼可怕。我覺得我好像在人家碰也碰不到的地方。

要是我在屋頂上待太久,拉拉.阿斯瑪就喊我的名字。她整天都待在有很多皮墊子的大房間裡休息。她給我一本書,要我念給她聽。要不她就念一段文章讓我聽寫,查問我以前學過的功課。她會出題目考我。獎勵呢,就是她會讓我在大房間裡坐她旁邊,她在電唱機上放唱片,聽她喜歡的歌星:烏穆.卡舜 、賽得.達爾維契、哈碧巴.穆希卡,尤其是嗓子低沈、沙啞的法伊魯姿,美麗的法伊魯姿.阿爾.哈拉碧亞,她唱Ya Koudsou(聖城─耶路撒冷)這首歌,每次聽見耶路撒冷這地名,拉拉.阿斯瑪總會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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