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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葬儀社位於公園路和畢卡街的轉角,建築物的外觀看起來像是一個十字架,矗立在最佳西方飯店與州際高速公路休息站中間的那一個,但是裡面的裝潢竟然像夏威夷的妓院,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美麗的諷刺,因為火奴魯魯所有的廉價阻街女郎都踩著高跟鞋,在這兒熙來攘往的十字路口固守她們的地盤。一位接待人員招呼我們的方式,好像我們準備住進蜜月套房。我們依言坐著等候。不久,有一個上了年紀,頭髮灰白稀疏,渾身都是木蘭花香氣,自稱是瓊安.艾弗瑞太太的女人走了出來。她看到我們,相當真誠地跟我們說:「我為你們失去孩子感到難過。」她向我們道歉,說兩天前和格雷接洽的大阪先生今天有急事出去了。我心想又有人死了。可能是別人的兒子或女兒。
她問我們是否要看克麗。
我轉過去對格雷說:「可以給我幾分鐘,讓我單獨和她在一起嗎?」
他有點意外,但點點頭。我跟著艾弗瑞太太身上飄著的香氣來到走廊盡頭。她要打開一個窄小的木門之前,先轉過來輕聲地問我,「妳準備好了嗎?」
我們從來沒有剪過克麗的頭髮。她第一次過聖誕節時,格雷的媽媽寄來一個泰迪熊的小盒子,底下寫著「寶寶的第一撮頭髮」。不知道格雷的媽媽是無心或是有意,每個人都知道一顆水蜜桃的毛都比克麗的頭髮還多。她一直到過兩歲生日時,才長了看得出是頭髮的東西。每一次格雷打電話回俄亥俄州的家裡,他的媽媽都會用高八度的聲音問:「寶寶長頭髮了沒有?」
到了三歲時,克麗的頭上長滿了捲捲的頭髮,髮尾的部分是金色的,我們連一根都捨不得剪掉。那個盒子放在她的房間裡,一直到現在都還是空的。晚上洗過澡,她會要我幫她把頭髮打濕,梳得又直又長,長到可以碰到她頸後的小雀斑。等到頭髮乾了以後,她會拉著頭髮懊惱地哭著說:「長頭髮,媽咪,我要長頭髮。」那件緊身衣就是我的脫身之道。
克麗披著一頭捲髮,靜靜地躺在棺木裡。他們說,大部分的人們死去之後,看起來都像是睡著一樣。克麗她並不是如此。她原來的模樣已經消失了,她的靈魂好像已經被非洲神秘的侏儒僵屍帶走,皮膚變得像紙一樣地乾燥;她的雙頰不再圓潤,胖嘟嘟的下巴也變尖了。她穿著一個月前珍妮買給她的復活節洋裝,裙擺上繡著藍色蝴蝶;身體下面壓著藍色緞帶做成的仙女翅膀,只在肩膀的地方露出了一小截。她的兩手交疊放在胸前,我知道她赤著腳沒有穿鞋子。
「有沒有剪刀?」我問在一旁待命的艾弗瑞太太。
「我去拿。」她說,遞給我她的手帕。
「克麗,」我低聲說著:「我是媽咪。」我摸到她冰冷的額頭,好像被燙到似的,立刻把手縮回來。
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寂靜。聽不到驚濤駭浪的海面下,船板在四十呎深的海底斷裂時發出的嘶嘶聲;這種寂靜不是格雷布道時,疏疏落落的教會裡那種寂寥;也不是深山石洞裡的靜謐。這是一種全然的、連天使都棄而不顧的寂靜。我的眼淚無聲地掉落在土黃色的地毯上面 。
「寶貝,」我低聲說:「媽咪在這裡。」
艾弗瑞太太拿著剪刀回來,我沒有聽到她開門的聲音。
「妳想剪多少就剪多少。」她猜到我的意圖,輕聲地說:「不需要讓別人知道。」
她給了我一個橘色厚信封,然後走了出去。
剪哪裡?我輕撫著克麗稀稀疏疏像玉米穗一樣的頭髮。剪掉頭髮時不可以有明顯的缺口。不能亂剪,雖然她不會再照著鏡子責備我。
「寶貝,」我告訴她,「媽咪要剪一些妳的頭髮留作紀念,好不好?」我哭了,用艾弗瑞太太的蕾絲手帕擦鼻子。穩住顫抖的手,我沒有剪她留到頸後的長髮,只從她的左耳後面剪下一小撮捲髮。她的頭髮掉進信封裡面,我把信封摺好收進皮包。格雷敲了一下門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