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連載
頁數 1/1
一次偶然的機會,在往南下的火車上與人交談,談這談那的打發許多時間。我看他對南下列車沿線城市的景點與地方風土如數家珍,不禁在接近終點站時問了他一句「家住哪?」當時,他只是簡潔地答了:家住「北部」,因為大學唸的是「南部」的學校,所以時常南來北往。
對談就此打住,沒有更深入的內容。也許是因為陌生,所以問及對方的「家在哪」總是讓對方有幾分戒心,但一路數小時的車程也聊了不少,所以也不算全然陌生。於是,他給了我一個回答表示禮貌,卻又找不到確切地址的模糊印象:「北部」與「南部」。
「北部」一詞,也許只是我們坐在一列往南的列車上,一個相對位置的稱呼,實際上是指哪裡也不用多作探索。只是,在台北市生活多年的人,一提到「北部」這個詞,直覺想到的就是「台北」,至於指的究竟是台北「縣」還是台北「市」,也就無需再仔細分別。從這看來,要定義一個具有方向性與涵蓋性的「北部」,是與個人的生活經驗有很大的關係的。我在想,要是在路上隨機問人「北部」是指哪裡,得到的答案一定也是千變萬化。
照這個邏輯推論,如果哪天有機會問問日本殖民時期(1895-1947)或清代臺灣(1683-1894)的人,又或者更早之前的住民,這個關於「北臺灣」的答案一定有著更多的驚奇。
在台灣稱呼「北部」,自然指的是「北臺灣」。仔細分析一下,「北臺灣」包含了「北」以及「臺灣」,一個是地名,一個是方位。臺灣這個兩個詞要出現,可能很容易:遙遠地指著一個島叫它「臺灣」,久而久之這裡就變成了臺灣。但是,要體會出地名上的方向感,卻不是件容易的事。過去講解臺灣史的人很喜歡把台灣與大陸之間的關係,上推到三國時期。在史書《三國志》裡,曾經有一段關於孫權吳國的記載:「黃龍二年……遣將軍衛溫、諸葛直將甲士萬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其中的「夷洲」被認為指的就是台灣。支持這個說法的人,都是引用了和孫權同時代的沈瑩所留下的紀錄。他說:「夷州在臨海郡東南,去郡二千里。土地無霜雪,草木不死。四面是山,眾山夷所居。……」接著,還描述了「山夷」在島上生活的情況。由於文獻裡記載的夷州氣候狀況、地形以及「山夷」的生活都和臺灣很類似,因此從日本殖民時期開始,學者屢屢以此做為夷州就是台灣的根據。不過,持著相反意見的人始終大有人在。在這裡,我們不是要討論學術的論爭。因為無論是贊成或反對的陣營,雙方都沒有更直接的資料進一步證明。
不過,在沈瑩紀錄中值得注意的,是他所描述的「夷州」的位置,「在臨海郡東南」。短短六個字裡頭,既沒有「南」也沒有「北」。我猜沈瑩從來沒有到過臺灣,所以也就無法對這個南北狹長的島嶼,作出更詳細的描述。在他的心裡,只有站在大陸上的方向感,因此夷州在「臨海郡東南」,所謂的「夷州」,在東南方,沒有北也沒有南,
三國時代是遙遠的過去,我們把眼光拉近一點,看看康熙皇帝與施琅之間關於臺灣的對話,也許會更清楚些。施琅原先是鄭氏政權中的將領,後來父兄皆被鄭氏政權殺害,因此投降清朝。康熙22年(1683),施琅受命率軍攻打臺灣的鄭氏政權,結果順利招撫臺灣的抗清勢力,成為康熙朝的一大功臣。這位第一大功臣在平台前一年,也就是康熙21年(1682)時,曾經上疏康熙皇帝,告訴皇帝為什麼廓清台灣的抗清勢力是必要的。那次上疏,施琅應該是站在皇帝的角度來述說問題,因此切中皇帝心意。施琅說:「台灣為海上長城,屏障大陸東南半壁,不可輕棄。」上疏當時,在康熙皇帝經驗裡,可能不會知道臺灣長什麼樣子。即使後來有人繪製了臺灣輿圖給康熙御覽,他還是不曾踏到這塊土地上。所以在康熙皇帝的世界裡,對臺灣的想像,主要是從北京的角度來觀看的。於是,臺灣就只是他放在「東南方」作為屏障中國的一個棋子。
不只是康熙皇帝這樣想,許多大臣也存有同樣的想法,因此施琅率領大軍平台之後,一些主張棄守臺灣的聲音,就開始圍繞在康熙皇帝身邊,大意是說臺灣遠在大洋之外,跟大陸之間很少有接觸,甚至用「丸泥」來形容臺灣。這些主棄者說的是振振有詞,讓康熙皇帝幾乎心動。一群沒有看過臺灣的人,和一個沒有看過的臺灣的人,靠著聽來的、平面描述的訊息,臺灣不過就是區區「東南方」的小島,留著自然無用,於是說的人和聽的人不約而同點點頭。
這看在施琅眼中何等可惜,我拼了命打下來的臺灣,怎能讓你們三兩句話就打發掉了?再怎麼說,他也要把親身經歷告訴康熙,好讓皇帝打消放棄臺灣的想法。於是,施琅向康熙介紹了臺灣,說自己在台灣所到之處都是肥沃的土地,要耕種、或者種桑養蠶都沒有問題;加上四面環海的環境,要魚有魚要鹽有鹽;山間嶺野除了濃密的森林外,其餘是茂密的竹林,景緻可說是美不勝收;臺灣特殊的物產,有硫磺、水籐、糖蔗、鹿皮,具有高度經濟價值,一般日用品也都可以在這個島上找到。顯然這片土地,如果沒有加以管理,在物資足以自足的情況下,會變成什麼樣子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