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色欲股市（一九九七年六月）
不完美才是常態，完美反而是死亡，因為它意味著再沒有發展餘地了！

這是一九九七年六月的某個星期一，一個熱得令人慵懶的下午。香港股票市場收盤之後，在交易廣場第二座三十五樓的一個會議室內，曼哈頓證券香港公司和新加坡公司之間將透過視訊會議舉行一次內部股票推介會。會議主題是由香港公司負責投資銀行的中國區總裁王曉野，向新加坡公司負責股票銷售的總經理史蒂芬．彭以及他手下的三十多名法人客戶銷售員推薦湘北天樂儀錶B股（註1），該股即將在深圳股票交易所上市。會議開始後，屋裡頓時靜了下來。螢幕上出現一個穿藍襯衫打紅領帶、面部微胖、表情嚴肅的中年人。他便是史蒂芬．彭。

「Hello! Everyone！先問候大家午安。不過，今天我說的話可能不太中聽！王曉野，不好意思，對你這支股票，我們銷售部門已經做了大量分析和研究。遺憾的是，」他說到此處故意停頓，會議室裡更顯寂靜，氣氛有點緊張，只聽史蒂芬說道：「我們對它的評價只有一個字：Shit（狗屎）！」螢幕上的史蒂芬．彭一臉不屑，做結論的語氣斬釘截鐵。

在場的人都一愣！氣氛有些尷尬。王曉野神情激動，已經變得像隻鬥牛。他立刻高聲回應：「嗨，史蒂芬，咱們今天能不能輕鬆點？別一上來就這麼狠，至少應該比平常優雅、紳士一點吧？大陸還搞『五講四美』（註2）呢！你們新加坡不是一向以文明禮貌著稱嗎？那就少來點粗口吧！因為今天咱們有客人，而且是位漂亮的女士。」

其實，史蒂芬一打開視訊就注意到王曉野旁邊坐著一位穿深藍色套裝的漂亮女人。王曉野朝女人略微一笑說：「這位是本專案的中方合作夥伴，上海滬江證券投資銀行部的副總經理沈青青小姐。」

沈青青抿嘴微微一笑，右嘴角下出現了一個淺淺的酒窩，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像一道風景，一雙連女人都愛看的迷人笑眼。她欠身向新加坡方面點了點頭，說：「很高興認識大家！」然後坐下。新加坡方面連聲對她說：「Hi! Nice to meet you！」寒暄完畢，王曉野對著螢幕上的史蒂芬繼續開練。

「OK，史蒂芬，我完全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也並沒有說這支股好到什麼地步，它是有些小問題。但你別忘了我們面對的是中國國有企業！其上市過程很獨特，上市資格也並非完全按企業素質核定，所以到手的不可能全是好股票。問題是：好貨誰不會賣？可如果你只能賣好貨，那還算什麼真本事？真正好的Broker（經紀），就是連垃圾、Shit（狗屎）在內的一切都敢賣、都能賣掉的人！否則你只配給Hooker（妓女）去當Broker（拉皮條的）。」王曉野邊說邊笑，全然忘了自己剛剛提醒過史蒂芬，現在滿口的髒話竟一股腦兒地湧向嘴邊，跟剛才那個「護花使者」般的紳士判若兩人。

此刻沈青青已經聽得雙眉皺起，心跳加快。她一下子還很難適應這種開放、傲慢，甚至有些野蠻的企業文化。這與她想像中的西方銀行家充滿高雅、貴族氣的氛圍截然不同。她一時有點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但放眼四周，這分明是一家著名美國投資銀行豪華典雅的會議室。周圍在座的以及螢幕上出現的全是一幫衣冠楚楚、溫文爾雅的傢伙，人們通常稱他們為投資銀行家。

「這家公司號稱中國南方最大的電器儀錶製造廠，從財務報表上看，主營業務根本不賺錢，盈餘主要來自該公司交給母公司管理的一筆兩億人民幣的資金，而母公司保證最低兩成的報酬率。我的問題是：第一，這盈餘在財務上屬於非經常性收益，極不穩定；第二，母公司究竟做什麼生意能夠保證超過兩成的報酬率？第三，如果母公司的賺錢生意真的存在，為什麼不乾脆把它放進上市公司裡？」史蒂芬．彭開始逐點盤問起王曉野。

「OK！我先回答第二點。母公司是經營夜總會的，它擁有當地最大的連鎖桑拿（註3）和夜總會。」

「Are you kidding？（你不是開玩笑吧？）王曉野，現在全世界好像只有澳洲有一家夜總會集團是上市公司，這門生意在亞洲只有在我們新加坡才能合法經營。不要說中國大陸，就是在香港也是非法的，你竟然要讓這樣的公司發行股票？」

「史蒂芬，請你聽清楚些，第一，發行股票的是湘北天樂儀錶，不是它的母公司。第二，關於合法與非法，對你們新加坡人來講，只有法律明文規定合法的，你們才敢做。但對有些中國人來講，只要法律沒有規定非法的，他們就敢做，你明白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吧！」

「我想聽得更清楚些，在中國經營桑拿和夜總會到底是合法還是非法？」史蒂芬集中火力，像個律師一樣盤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