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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莉塔

蘿莉塔

Lol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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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莉塔,我生命的光芒、我胯下的烈火,我的罪,我的魂。蘿─莉─塔:舌尖從上顎下滑三步,第三步,在牙齒上輕輕點叩。蘿,莉,塔。

清晨時,她是蘿(Lo),平凡無奇的小蘿,四呎十吋高,只穿一隻襪子;身穿寬鬆長褲時,她是蘿拉;在學校她是朵莉(Dolly);正式簽名時她是朵拉芮絲(Dolores)。然而,在我懷抱裡,她永遠都是蘿莉塔。

她有前身嗎?有的,的確有。坦白說,如果某年夏天我沒有愛上最初那名少女,也許根本就不會有「蘿莉塔」的存在。事情發生在一處海濱國度。哦,時間嗎?距離那年夏天蘿莉塔還有多少年才會出生,當時的我就是多少歲。看吧,殺人犯總有別出心裁的寫作風格。
陪審團的女士與先生們,這裡展示的一號證據就連六翼天使們──那受到誤導、單純、擁有高貴羽翼的撒拉弗──見著,都會心生妒羨。請看這團紛亂糾纏的棘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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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貝兒(Annabel)和我一樣,也是異國姻緣的結晶。她有一半英國血統,一半荷蘭血統。在我腦海中,她的容貌明顯比多年前(在我認識蘿莉塔之前)褪色不少。我們的視覺記憶分為兩種:一種是當你睜開雙眼,在大腦的實驗室裡熟練地重塑一幅影像,那時我就可以見到安娜貝兒,伴隨著以下這些平凡的形容詞:「蜜色皮膚」、「細瘦臂膀」、「棕色短髮」、「長長的睫毛」、「大而亮眼的嘴唇」;另一種是只要閉著雙眼就能喚起的影像,暗藏在眼瞼內側深處,那是摯愛面容的視覺複本,客觀且純粹,是天然色彩的小小幽魂(我就是這樣看到我的蘿莉塔)。

那麼讓我來正正經經、拘謹地描述安娜貝兒,就說她是個小我幾個月的可愛女孩。她父母是我姨母的舊識,也和姨母一樣保守無趣。他們住在一棟租來的別墅裡,距離米蘭娜旅館不遠。禿頭的黎伊先生膚色黝黑,富態的黎伊太太總愛抹粉塗脂,其出閣前的閨名叫作凡妮莎.范.涅斯(Vanessa van Ness)。我多麼討厭他們倆!一開始,我和安娜貝兒只是聊些不著邊際的話題,她反覆抓起大把細沙,讓它從指間流泄而下。我們腦子裡關注的念頭和當時一般聰穎的歐洲少年所想的沒什麼兩樣,包括人世間的複雜難解、網球比賽、「無限」的意義,還有唯我論等等,但我不認為這裡面有多少觀點獨到的天才見解。我們都會為柔軟而脆弱的初生小動物感受到強烈的痛楚。將來她想去某個饑饉遍野的亞洲國家當護士,而我要當個名間諜。

我們突然陷入熱戀,愛得瘋狂、笨拙、不顧廉恥且苦悶難當。這裡我應當再加上「絕望」一詞,因為唯有透過實質上吞噬並消化對方的全部靈魂與肉體,那份想要擁有彼此的狂熱才能得到抒解。然而,我們倆卻無法像貧民窟的孩子那般,輕而易舉就能找到交歡的機會。我們一度大膽嘗試在她家花園裡幽會(這件事容後再述)。在那之後,我們唯一的私人空間就是人來人往的海灘,待在大人們聽不見我們談話、卻看得到我們身影的幾呎外。在那片柔軟的沙灘上,我們會懶洋洋地躺臥著,當令人顫抖的情慾來襲時,便利用每個空間上和時間上的天賜良機,偷偷碰觸對方。她半掩在沙子裡的手會偷偷向我這邊挪移,那些修長的褐色手指夢遊般愈靠愈近,她乳白光澤的膝頭也會步履謹慎地朝我展開漫長旅程。偶爾,幼小的孩童會碰巧來到我們身邊,以沙築出臨時的堡壘,讓我們得以在充分掩護下吸吮對方帶有鹹味的嘴唇。這些意猶未盡的碰觸,使得我們健全而不諳人事的年輕身軀彷彿被激情的烈火折磨著,即使在沁涼的湛藍海水裡緊緊攫住彼此,也無法平息。

成年後我浪跡天涯,旅途中遺失不少珍貴物品,其中有一張我姨母拍攝的快照。照片裡的人圍坐在露天咖啡館的圓桌旁,有安娜貝兒和她父母,還有那年夏天追求過我姨母的庫帕博士。庫帕博士年長穩重,瘸著一條腿。安娜貝兒那張照片拍得不好,因為當時她正好在低頭吃她的巧克力冰淇淋,她美麗的身影漸層般消失在日間的朦朧光影中,唯一可辨識的是她裸露的瘦削肩膀和頭髮的分線(根據我對那張照片的記憶);而我──稍稍遠離眾人獨坐──在照片中的影像異常清晰:一個穿著深色運動上衣和剪裁得宜的白色短褲、悶悶不樂且眉頭深鎖的男孩,交叉雙腿坐著,目光看向別處。拍那張照片的時間正是那個關鍵性夏天我們相處的最後一天,就在我和安娜貝兒第二度──也是最後一次──試圖反抗命運的幾分鐘前。我們捏造了極為薄弱的託辭(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所以我們都不在乎),從咖啡館溜到海邊,找到一處無人沙灘。在那裡,幾塊緋紅岩石灑下了暗紫色的陰影,看上去彷彿一處洞穴。我們急切貪婪地相互愛撫,唯有別人遺失的一副墨鏡充當我們的見證。當我跪在地上,即將占有心上人那一刻,突然來了兩名蓄著鬍鬚的泳客,是老漁夫和他弟弟。他們一邊從海裡走上岸,一邊叫喊些下流話語鼓舞我們。四個月後安娜貝兒在希臘科孚島病故,死於斑疹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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